序之一

    山里的大雨一連下了三天，山體小面積塌方，石流從半山腰一路滾下，碾倒樹木，將山下慣常的幾條獸徑盡數(shù)堵塞。

    漫山遍野的野草受雨水滋潤，使勁的瘋長。長條形的葉子，邊緣帶著鋸齒，看似柔弱，其實異常鋒利，足以割破堅韌的獸皮。當夜幕降臨，這一片片的草葉子上，會發(fā)出藍瑩瑩的幽光，就像星辰都墜到了上面。那是土地里殘留的毒素，世世代代仍舊無法降解，反而被野草吸收，成了另一種自保的利器。

    可這個世界，總是一物降一物，任你再怎么全副武裝，大自然總有辦法給你設一個天敵。鐵嘴羊最愛這種刃齒草，一場春雨后，總不免饕餮一番。至于那毒素，會被厚厚的舌苔黏住，流入特殊的腺體，然后進入另一個階段的循環(huán)。

    這天清晨，天空終于放晴，空氣里滿是充盈的水汽，陽光中有種慵懶的味道。

    叢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頭龐然大物一躍而出，堵塞獸徑的泥石堆完全不值一提。

    那是只巨大的黑虎，壯碩如同一只成年公牛，渾身沒有一絲雜色，猶如黑色的絲緞。那雙眼瞳中透露靈性，這山鬼似的野獸，已具備不低的智慧。

    在嘴角上，仍舊殘留濕答答的血跡，就在不遠處的草叢里，躺著一只鐵嘴羊殘缺的尸體。那是黑虎最喜歡的食物，肉質柔軟，內(nèi)臟肥美——當然，那透著藍光的腺體，它是不吃的。

    它沿著破敗的山坡行走，不時低頭嗅探，流露出些許焦躁。繞過滑坡地段，前面現(xiàn)出一片裸露的石壁結構，也有多處裂隙和落石的痕跡。它加快步子往前走，在一處洞口前停下，探頭向前感受從洞里吹來的風。

    那風和過去一樣，山洞并沒有受到影響。黑虎低嘯一聲，里面竟表露出一絲欣喜的意味。

    洞口其實不算小，可相比起黑虎的體型，就顯得又窄又矮了。黑虎毫不猶豫的竄進洞里，優(yōu)雅的往深處走，黑暗沒造成影響，洞里的一塊石頭、一個凹坑它都無比熟悉。十米之后，洞穴漸漸開闊，再往深處，陽光已無法觸及，它的眼瞳在黑暗中散發(fā)幽幽紅光。

    有潺潺的溪流聲從里面?zhèn)鞒鰜?，黑虎邁著輕盈的步伐靠近，沒發(fā)出一點聲響。地上出現(xiàn)星星點點的白色熒光，和黑虎的雙眸相映成趣。從這里再往里，地勢逐漸向上，洞穴深處有一條小溪順流而下，溪水還不足一米寬，又在這里被石塊截流，變成地下暗河的一部分。而那些零星的熒光，懸浮在水面上，既像是某種礦物顆粒，也像是浮游生物的聚合體。

    黑虎把嘴巴伸進溪水，呼嚕呼嚕的大口喝水，吞進許多熒光物。喝飽之后，它抬起頭使勁兒左右甩掉水珠，顯得暢快且滿足。

    然后，黑虎抬起頭，向上游看去，它的眸子里人性化的情緒更重了。

    淺淺的溪流上，赫然仰臥著一具男人的尸體，沒有一絲腐爛的跡象，表面卻暗灰堅硬，接近石化。他的身上還有些許未被腐蝕干凈的布條，年代久遠，分辨不出本來的顏色和質地。他的一條手臂橫在溪流的正中間，被溪水浸沒大半，水流在手掌間打了個小小的漩渦，繼續(xù)向下流淌。越是靠近尸體，熒光物的密度越大，暗淡熒光映襯下，仿佛一副詭譎的恐怖畫。

    黑虎當然不知恐懼，反而將腦袋湊近，聳動鼻頭，親昵的在手掌上細嗅。

    忽然，它警覺的抬起頭，朝向洞口的方向，喉間有低沉的咆哮聲滾過。它像閃電一樣向洞口飛奔，當進入陽光照射的區(qū)域內(nèi)，發(fā)出一陣振動山野的怒吼，猶如雷霆滾滾而下。

    洞口外圍聚著一支狼群，被虎吼聲震懾，引起一陣騷動。除了幾頭格外強壯的，都不安的向后退卻。

    這群狼有十四、五頭，外表明顯異化，體型更大，毛色雜亂濃厚，牙齒突出吻部，如同銜著兩支利刃。

    黑虎猛地往前一沖，驚的狼群四下散開，卻并未落荒而逃。狼群的頭領目光狡詐，仔細打量著比自己大了不止一圈的黑虎，評估得失。洞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它，渴望和畏懼各占天平一端，僵持不下。

    黑虎煩躁起來，它不屑于對峙，所有敢于冒犯它的生物，下場只能是被它扯碎。它前足據(jù)地，雙目圓瞪，身體里傳來一陣關節(jié)摩擦的脆響。它的體型再次脹大一圈，渾身毛發(fā)蓬起一層，像是套上鐵線織就的軟甲，爪牙伸長數(shù)厘米，每一只都鋒利如刀。

    狼群終于真正害怕起來，絕大多數(shù)把身子伏低，不敢表露出對抗的姿態(tài)。黑虎隨意往前一撲，逮住一只倒霉的狼，腦袋一低再向上一提，血光飛濺，狼的喉嚨被它徹底撕碎。

    頭狼果斷轉身逃跑，狼群一哄而散，消失在山野之中。

    黑虎恢復平常的狀態(tài)，反身走進洞穴。當它再次回到尸體身邊時，心里莫名的起了一絲悸動。那悸動又漸漸擴大，變成敬畏和崇慕。它已具備初級的智慧，意識到有什么將要發(fā)生，不由自主的伏低身體，把整片肚皮貼在冰涼的溪水里。

    那具尸體，浸在溪水中的手臂，食指微微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