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幾個月之后,夏嫵終于難以忍受了。
她想要與蘇鳳卿比肩的決心未變,只是覺得,或許她該同蘇鳳卿好好談?wù)?,至少告訴他什么叫憐香惜玉,而不至于說每次她沒被奇獸傷到,卻被一心要保護(hù)她的蘇鳳卿虐個半死。
夏嫵是個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的人,于是,在決定和蘇鳳卿好好聊一聊的當(dāng)天晚上,她就裹了張厚重的狐貍皮“嘿咻嘿咻”地挪到了他的床邊。
當(dāng)時皓月當(dāng)空,月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照得房中一片清幽。
蘇鳳卿正要和衣躺下,看到“嘿嘿”的笑著挪過來的夏嫵,一臉的不知所措,揉著眼睛看著她問道:“阿嫵,你做什么?”
“呃……就、就同你聊聊天啊。”
和蘇鳳卿相處了這么久,夏嫵算是明白了,和這個少年嘮嗑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要像十八彎的山路一樣慢慢忽悠過去,不然一不小心被他掌握了話語的主動權(quán),那大晚上的簡直不要睡了!
好在今夜的蘇鳳卿并沒有想太多,他雖然滿臉的不解,但還是撐著身子坐正,往里面挪了挪,給她讓出了一半的位置。
夏嫵嘿嘿笑著,手腳并用地爬上木板床,然后用狐貍皮將自己裹好,又將角落撫平,然后興致勃勃地看向蘇鳳卿。
后者亦看著她,一雙眼中滿是探尋,等著她問那些所謂的問題。
“……”
夏嫵這才想起,她根本沒有想過要從何聊起。
她張了張嘴,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問道:“話、話說,我們一天獵這么多兇獸,又不吃他們,我們……何必呢?”
雖說是隨口閑扯的問題,卻實(shí)際上也確然是夏嫵長久以來心中的困惑。
她和蘇鳳卿基本上半個月才吃一次飯,基本上都是當(dāng)天早上獵殺的奇獸被變成晚餐端上餐桌,平日里也耗不了太多的食材??墒撬麄儙缀趺恳蝗斩既カC奇,平日里不需要食材的時候,獵奇它似乎根本沒有意義。或者說,它的意義,好像就只有獵奇本身。就像白日里他們剛殺死的一條巨蟒,它的尸體就被拋在了它死去的地方,最終將被其他的動物啃食。
所以,他們天天這么拼死拼活獵奇到底是為了什么?
夏嫵看著蘇鳳卿,他認(rèn)真地偏過頭去思考,一雙眸子深沉而專注,半晌后看向她,坦誠地答:“獵著玩啊。”
“……”
屋子里一片寂靜,夏嫵仿佛感覺到頭頂有烏鴉飛過――
所以,她到底是為什么才會產(chǎn)生想要和蘇鳳卿聊天的念頭。
片刻后,蘇鳳卿卻依舊偏著頭,真的就認(rèn)真地回答了起來:“其實(shí)啊,自我出生起,便是在這云夢澤之中,時常遇著這些兇獸,為了生存,總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去和它們搏斗,因?yàn)橹挥汹A了,才能夠活下來……”
夏嫵習(xí)慣了在云夢澤中的日子,見慣了蘇鳳卿一派天真無邪像個孩子的樣子,頭一回聽他這么認(rèn)真地說出這些話來,卻不知為什么,心口忽然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一般難受起來。
這種被命運(yùn)所支配的無力感,她其實(shí)是感同身受的。
只不過,蘇鳳卿的命運(yùn)是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注定的,而她的命運(yùn)在后來充滿了無奈,是因?yàn)閯e人的一句話。
她八歲那年被老道士算出與仙道有緣,于是自此后的每一日,都在行善事。她的父親教導(dǎo)她要對每一個生命都懷有善意,卻并不是希望她能夠成為一個善良的人,而僅僅是希望,她能夠成仙而已――因?yàn)槌上墒枪庖T楣的大事。
也正是因此,他的父親自此之后便對她極其冷淡,她那時候還是個挽著雙螺髻的小姑娘,笑著伸出雙手想要投入父親的懷抱時,那人冷清的眼神將她一瞥,不曾言語地就向著他處去了。
她后來再沒有在她父親臉上看到過笑容――至少對著她時,再沒有過。
有的只是冷淡與疏離。
于是她開始茫然地做一些所謂善事,甚至救助弱小似乎都成了下意識的行為,卻一晃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行善為何。
若說八歲之后,夏嫵的生命之中還有什么光彩,那大抵便是她的母親。那個眉眼溫柔的婦人啊,總是愛懷抱著她,輕聲地喊她一聲“阿嫵”。
十三歲那年,她的母親因病故去,她在靈堂跪了整整一個日夜,最終是她的父親將她扶起,他對她說:“阿嫵,你是我夏家整個家族的榮耀,你不應(yīng)當(dāng)被這種俗世的感情所羈絆?!?br />
夏嫵說不出話來。
后來,她成為九嬰,四處時,恨意就在心底不知不覺地生了出來。
她時常忍不住想,若是沒有那名道士,若她的父親沒有那般冷血無情,她也許根本不會像如今那么狼狽,她應(yīng)當(dāng)會無憂無慮地活到及笄之年,然后嫁人,如今也應(yīng)當(dāng)兒女繞膝,而不是成日為生死而擔(dān)憂。
可是如今――夏嫵偷偷側(cè)過臉,看見月光的清輝下蘇鳳卿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這種不甘與恨意,好像又漸漸被某種莫名的慶幸給取代了。
至少后來,她在這云夢澤之中,遇到了少年蘇鳳卿。
“阿卿……”
蘇鳳卿抬起頭,帶著點(diǎn)迷茫地看著前方,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后來強(qiáng)大了,也沒什么事情做,就只好天天出去殺些兇獸玩玩消磨一下時光?!?br />
“……”
蘇鳳卿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那么你呢?”
“???”夏嫵不明所以。
“你方才短短的那一瞬間,出了那么難受的神情,又是因?yàn)槭裁茨???br />
他似乎方才并沒有看她,卻實(shí)際上已經(jīng)細(xì)膩地注意到了她所有的小情緒。
夏嫵愣了愣,忽然就覺得心底柔軟了一片。所有的防備都在這一刻被盡數(shù)卸下,她柔著聲,說出來的話卻是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我從前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之中,原本應(yīng)該是同我血脈相連的男人卻從不會給我任何的感情,說那是家,卻不如說僅僅是一座冰冷的房子。我的人生從不是自己的,而是被別人的一句話就輕易的決定,于是,自此顛沛流離,日日為生死不定而感到惶恐,你說,是不是十分可笑……”
她看向蘇鳳卿時,眼中已經(jīng)有了淚意:“如果是你,你的命運(yùn)被別人一句話就決定了,你又會怎么辦呢?”
蘇鳳卿沉默了一陣子,肅然答道:“把他殺了?!?br />
“……”
他說的十分認(rèn)真,好像這就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一般。
夏嫵一愣,竟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么。
默了一會兒,卻是蘇鳳卿又開口問道:“你離開了那個世界,是因?yàn)閬淼搅诉@里嗎?”
夏嫵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雖然同蘇鳳卿所理解的有一定的偏差,但是并沒有錯。
少年認(rèn)真地望進(jìn)她的眼睛,目光灼灼:“那么,這種惶恐的生活讓你感到不開心嗎?你……”他頓了頓,似是需要花一些力氣才能繼續(xù)問下去,“你想要回去嗎?”
夏嫵默然。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對于自己的未來,從來沒有過打算。
不是不想,而是……一直在逃避。
少年時的行善是為了滿足她的父親,成為九嬰之后的四處是為了能夠活下去,從前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不得已的外力的推動之下,黑暗無窮無盡,她根本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久而久之,便習(xí)慣性地一遇到這個問題就避開。
再后來,她遇見少年蘇鳳卿,終于下定決心留在這里好好陪著他,卻是一早就知道,將會有一場巨大的浩劫,使他們分離。
夏嫵垂著頭低低嘆了一口氣,也就沒有看到,身邊的少年望著她,長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時,原本灼灼的目光,忽然暗了一暗。
半晌之后,蘇鳳卿才又輕聲道:“阿嫵,別想著么多了,睡吧。”
說著,他拉住她的肩膀帶她和自己一起躺下,有隔著狐貍皮將她抱住,繼續(xù)輕聲地補(bǔ)充道:“我挨著你睡,有我在呢,這里就是你的家?!?br />
“……”
或許,不論將來如何,他們能夠有這么一段時光能夠守在一起,便已經(jīng)足夠幸運(yùn)了吧。
夏嫵忽然覺得鼻子一酸,拿鼻尖輕輕拱了拱蘇鳳卿的胸膛。
“阿嫵?”
夏嫵聽到自己甕聲甕氣地道:“阿卿,我們拜堂成親吧。”
第二十章拜堂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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