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萬物負陰而抱陽

    墳上的土已經(jīng)添了又添，雨也漸漸頹唐。她將鐵鍬擱在一旁，將頭輕輕靠在碑上。石頭冰涼而尖銳的刺穿那點回憶，往事已成鏡花。

    碑上空無一字。碑前空無供奉。

    她就這樣靠著，任由天光乍破晨曉。在迷霧未散去之前，離開了綠林坡。

    除了墳上添的土，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這里有人來過。

    孟善牽著馬，繼續(xù)往北邊而去。

    然而她不知道，此時已有人盯。

    沈靈從她入城便注意到了她，后來跟丟了，卻沒想到在酒樓吃頓飯，就能碰到她。

    她跑得極快，張開手，攔在了孟善馬前。

    孟善看她，不言。

    眼前站著的是個妙齡女子，下身著乳白色的綢緞百褶裙，外罩天青色紗織短衣，拎了一盞幽藍色的燈，眉眼盈盈地看著孟善，充滿狡黠。

    有些像一個人。

    沈靈道：“孟姑娘，我叫沈靈，是陰陽閣的人。姑娘要去哪里？”

    孟善聽到沈靈二字，道：“蓮城?！?br />
    “恰巧！”她扶了扶歪了的斗笠，“姑娘可否梢我一程？我的錢袋丟了，但是我現(xiàn)在有急事需要去蓮城，不知……”

    如果自己記得沒錯，沈靈剛剛是從酒樓里跑出來的，可她口口聲聲說錢袋丟了，又怎么能去的起酒樓？孟善擺明了不信，道，“能去的酒樓，也并非到一些錢都沒有的地步，那么姑娘也一定有方法去蓮城?！?br />
    沈靈：“哪里，那都是我算卦得來的錢?！?br />
    “那你可以繼續(xù)算卦?！?br />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br />
    孟善：“上馬。”

    “??？”沈靈懵了。轉(zhuǎn)眸卻見孟善翻身上馬，微微彎腰，對她伸手。沈靈喜極，搭上了那雙手，將燈籠擱置在了自己身前。

    沈靈很能說。這是孟善對她的第一印象。但是沈靈也有些爽快，這讓孟善一瞬想起芙蕖，才決定幫她。

    “孟姑娘，我聽好多人說，你身手特別好！”

    孟善：“……”

    “孟姑娘，你馬騎的真好！”

    孟善：“……”

    “孟姑娘，你長得可真好看！”

    孟善的臉下一秒就鐵青了起來。

    她她她??！居然對著她的臉親了一口！

    孟善的腦袋里面有千萬匹馬轟隆而過。

    她居然被一個女人親了！

    孟善下意識地就要將沈靈丟下馬，沈靈卻死死扒住她的衣服不放，還咧著嘴笑得得意洋洋，道：“看到美人當(dāng)然要親了！”

    如此有理！孟善停下馬，臉愈發(fā)黑了起來，指著地下，道：“下去！”

    沈靈：“你和我一起下。”

    “你不下去??？那咱倆就繼續(xù)走！”沈靈根本不給孟善說話的時間，自說自話，好不自在。

    半晌，孟善沒反應(yīng)。

    好像闖禍了……

    沈靈這才抬起濕漉漉的眸子，“孟姑娘……”

    “我們那里，見到漂亮的人，都可以上去親啊，美人嘛！”沈靈又垂首嘟囔，“果然封建社會，腐朽非常！”

    孟善眸子陰鷙，就差掐沈靈脖子。

    “你們那里是哪里？”

    “未來呀！”沈靈笑，指了指天。

    砰——

    沈靈被孟善毫不留情地推下馬。沈靈慌忙要搖尾，卻見孟善也翻身下馬。

    孟善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你不是著急么？那就慢慢走。”

    沈靈詫異地看著她。這和江湖上傳聞的孟善根本就不一樣?。?br />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調(diào)戲不成反被罰？

    她翻白眼，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己身上是真的沒錢了，與其靠算卦，投靠孟善，的確要快上許多。

    啊，上帝啊。沈靈欲哭無淚。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會去親她？

    天黑前趕到客棧落腳的時候，沈靈幾乎感動到流淚。

    她和孟善走了多久，只有孟善自己清楚了。沈靈已經(jīng)數(shù)不清。

    孟善草草用飯，要了兩間上房，便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孟善將手伸入水中，撥起泛白的水花，水溫讓人覺得溫暖。她寬衣解帶，略略清洗。

    想到沈靈這個麻煩，她微微嘆息。

    這個人，和芙蕖完全不一樣。想想芙蕖的乖巧，她便不想再看到嬉皮笑臉的沈靈。

    上次見到沈靈，分明不是這樣的。

    她蹙了蹙眉，這種改變，當(dāng)真是天翻地覆。

    她翻出了一件玄色深衣，仔細穿好，將染玉放在旁邊。剛準(zhǔn)備入睡，卻聽聞有人敲門。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她起身開門，果不其然，竄進來的是沈靈。

    因今日走了一天，雖然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但是何種懲罰都好，此時小腿酸痛非常，這是她最不愿意的！

    因為她，睡不著了！

    她諂媚地湊上來，道：“孟姑娘，可否拜托你一件事?！?br />
    見孟善要趕她出去，她叫道：“你別趕我！真的只是舉手之勞！”為了增強可信度，她還抬了抬手，重復(fù)，“舉手之勞?！?br />
    孟善倚在床邊：“做什么？”

    “我待會兒再告訴你?！鄙蜢`從背后拿出一個東西，神神秘秘地，“孟姑娘一定知道陰陽閣素來信奉“萬物負陰而抱陽”之理，我算了算姑娘的將來，姑娘定要記住這句話，未來之事，有進必有退，切勿執(zhí)念。我精通蓍龜之術(shù)，姑娘既然對蕭閣主有情，可愿以此算上一卦？”

    孟善仔細看去，果然那個東西是龜甲。孟善站直，不加可否，卻示意她卜算。

    沈靈大喜，想著長老閣那些人說的故弄玄虛的話，沒想到還真的有用！

    她忙翻出自己的布包，取過龜甲，開始在上面鑿一些小孔和長槽，孟善見她忙，靜靜站了片刻后，問：“需要柴火么？”

    沈靈點頭，“點燃?！?br />
    待孟善遞過柴火，沈靈將其盡數(shù)塞入小孔，灼燒。孟善蹲在一旁，看到腹甲正面有些紋路浮現(xiàn)，也有些驚奇。

    “這可真是神奇。”

    沈靈沒有說話。她看了許久，忽而抬頭，問：“姑娘是不是有喜歡的人?！?br />
    孟善一怔，且是長久沉默。

    “你只說是否，不問是誰?！?br />
    孟善頷首。

    沈靈眉頭擰得很緊，眸中的光是孟善看不懂的。

    不待孟善開口，她道：

    “卦象所示，乃大吉。姑娘得償所愿，與所愛之人終成眷屬。只是，切勿執(zhí)念，切勿強求，切勿貪妄?！?br />
    言罷，沈靈遲疑地將龜甲遞給孟善：“孟姑娘，這個我就給你了，不過此次卜卦，我并不在上面刻字，因為出來匆忙，并沒有帶工具，望姑娘見諒?！?br />
    孟善并不在意，收下了龜甲，致謝，“說吧，你要做什么？”

    沈靈指了指自己的腿，“姑娘，我腿實在疼。我看你們都可以……”她揚手，將手立掌，往下一砍，“像這樣，砰的一下把人打昏的，你可不可以把我打昏！”

    “我，我想睡覺！”她又掛出那副不要臉的笑容。

    孟善勾唇：“你真的要這樣??！”

    沈靈果斷點頭。那樣猛地一下暈過去，怎么可能會痛！

    然而孟善下手后，她的想法被顛覆了。

    她暈過去前最后一個念頭——誰要是以后再對她用這招，她非得扇的他連爹娘都不認識！

    真的，好疼啊。沈靈想哭，緊接著，陷入了黑暗。

    孟善搖頭，嘆息。

    “果真，是舉手之勞?！?br />
    她抬手，舉起沈靈這個龐然大物，挪回了她的房內(nèi)。孟善將被子給她掖好被子，有些詫異。

    “怎么會皺眉頭呢？”

    她當(dāng)然不會知道答案。到最后，沈靈也沒來得及將這句話告訴她。起初，是不敢，而后多年，是不能。

    卦象所示，大兇，無果，所謂的萬事順意不過是竹籃打水。

    可是沈靈第一次遲疑了，她本應(yīng)該大方坦蕩地將結(jié)果告知孟善，卻在剎那收回了唇邊的話。

    她有些不忍心看到孟善失望的樣子。

    即便她應(yīng)該不是很相信。

    孟善回到自己屋內(nèi)，空氣里還有微微的燒焦味，轉(zhuǎn)身將窗子推開，卻已了無睡意。她輕而慢地倚在窗邊，將手中龜甲舉起，對月反復(fù)看了起來。

    這東西，真有那么準(zhǔn)么？

    陰陽閣，本就是以算卦出名，應(yīng)該不會有錯吧。

    真的，會有結(jié)果么？

    她驀地笑出聲。

    那么，就把它當(dāng)成真的吧。孟善。

    翌日，沈靈起的很早，第一件事便是來找孟善……拿錢！

    她要了一屜小籠包，還有兩碗稀飯，笑瞇瞇地給孟善擦了兩遍木凳，讓她安然坐下。她可不想，今日再走那么一段距離。

    那可真是要人命??！

    孟善從善如流。走時也把她拉上了馬，態(tài)度略有緩和。

    這次路上沈靈消停了許多，而蓮城本就不遠，加之沒有沈靈的絮叨，一路走得順暢無阻。

    孟善將她放在蓮城城門口，沈靈翻了翻自己癟癟的布包，拿出了一個把長大的東西，遞給孟善，開始胡編亂造：“這是我的傳家之寶，我呢，就正式把它授予你了。以后等小爺發(fā)達了，來娶你！”

    孟善臉一瞬間黑了下來。沈靈慫了，忙道：

    “好吧好吧。你別這樣看我。這個東西叫手電，是我唯一從我家鄉(xiāng)帶來的東西，喏，你看?！彼龑⑹衷趥?cè)面輕輕一推，那個小小物件猛地亮了光，“但是他只能用幾次，很可能很快就不能用了。”

    “你這樣的人啊，肯定會被人追殺的?！鄙蜢`又挑起那雙桃花眼，“這個玩意就留給你逃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