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善心里有些復(fù)雜。她接過那個物件,反復(fù)看了半晌,忽然將手電丟入沈靈手中,沈靈手忙腳亂地才勉強接下,還不等她詢問,孟善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起,依舊清冽。
“你拿著逃生吧。想殺我的人多了,未見一直能逃?!彼D(zhuǎn)身牽馬,身邊猛地刮起風,再回神,掌心又被那個東西重新占據(jù),而贈與者似乎怕孟善返回,兔子一樣,跑得比誰都快。不注意,已經(jīng)跑出了很遠。
倏忽,她回身,乳白色的百褶裙在空中旋轉(zhuǎn)成一朵怒放的花。而她將手放在唇邊,大聲喊道,“孟姑娘,不要什么邪門歪道的武!”
繼而,她巧笑倩兮。
“不要死。等小爺來娶你!”話畢,似是怕孟善追上來似的,撒開腿跑得沒了影子。
孟善怔了許久,無奈而笑,將手電收入間裙袖內(nèi)的絲綢布袋中。
等到下次碰到,給她吧。
孟善不知道的是,她的等,與沈靈的等,足足延遲了五年有余。
五年,太過長遠,長到二人永無法相見。
蓮城,最著名的,便是候蜀樓。
候蜀樓的樓主是一位女子,極其年輕,性格卻著實談不上溫婉。
總有人道:
六月艷陽,如處寒潭。男若樓雪,女必衡玉。
樓雪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冷面公子,不喜言笑,眼神冰冷,便是六月艷陽高照,亦可使人恍若處于碧水寒潭。
與他有得一拼的,便是候蜀樓樓主,謝衡玉。
孟善要找的便是謝衡玉。
候蜀樓內(nèi)的姑娘聽聞要找謝衡玉,笑問:“姑娘是哪位?”
“在下孟善。”
姑娘連忙正色,道:“姑娘,這邊請?!?br />
一路上霧綃煙縠,青竹成林,百草豐茂。孟善已見怪不怪,的確符合謝衡玉的風格,謝衡玉喜歡情不外,憋屈的能將看客憋屈死,生平最喜煙霧,遮住眼中點點思緒,再好不過。
甘醇的泉水沖刷著乳白色的石頭,順著那些石頭匯入一個小池中,小池中布滿了各色的鵝卵石,間或有一兩尾魚閃現(xiàn)。
一個清冽如竹的美人,便站在池邊,挺拔如許,藍色華裳被風揚起朵朵浪花,在空中翻飛,與霧氣交織,如夢似幻。
她揚手,繼續(xù)撒她的魚食。
走近些,才看清楚她身量極高,眉似黛,眸如畫,抬眸時,眼眸也不轉(zhuǎn),直勾勾地盯著你,那雙眼倒像是一整塊的擺設(shè),內(nèi)附冰寒,看的人有些發(fā)怵。
不過孟善看得多了,倒不覺得令人不安,頂多不盯著她的眼看便好。
孟善靜了靜,問:“衡玉啊?!?br />
謝衡玉自鼻腔里發(fā)出隱約的應(yīng)答聲。
“碧蕾真的在蒼溪么?”
謝衡玉的手頓在半空中,片刻,又將魚食一揚,拍拍手,不再繼續(xù)喂。霧氣將她的臉遮的晦澀,著實看不清楚表情。
“碧蕾?!彼辶饲迳ぷ樱?,“是的。”
“可是,我感覺得到,你在騙我?!?br />
“我不會騙人?!焙庥衽ゎ^,霧氣卻遮住了她的所有神情。
孟善神色冷了兩分。
她一直以為謝衡玉不會騙她。不相信她會騙她。
所以迢迢千里趕來,就是為了問她一句欺騙與否。
其實孟善是知道答案的。
人總是這樣,不問出口,就不會死心。
謝衡玉不是候蜀樓樓主的親生孩子,而是被候蜀樓樓主從人伢子那里買來的,那時候見她生得雪玉可愛,便動了惻隱之心。
謝衡玉原本姓溫,叫溫衡遇,她有個姐姐溫綺遇,現(xiàn)在是林家的大小姐。當年她們一家遭到魔教追殺,她卻成了被遺棄的那個。
如果沒有候蜀樓樓主,她已不敢想象自己會過得如何。
所以她恨戎遠,恨魔教。
這一招無中生有,她用的的確好。孟善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說,轉(zhuǎn)身便走。
謝衡玉卻不復(fù)冷華如玉的模樣,揚聲道:“孟善。”
孟善腳步頓了頓。
“你會恨我么?”
孟善扭頭,霧氣散去些,謝衡玉清楚的看到,她臉上掛著的諷刺。
“必然不會。”
不過,此后再也不來蓮城便是了。
順著來時的路快馬加鞭的跑回去,孟善的表情仍舊如往常,用不了一日,就能趕回蒼溪。
蒼溪仍就是那副模樣,清凈安寧,無怪乎有那么多人愿意來蒼溪休養(yǎng)生息。
孟善剛剛將包袱卸下,換了身干凈衣裳,芙蕖就風一般的刮到了她屋內(nèi)。
“孟姑娘!”芙蕖撲過來,眸光閃爍,“你知道樓雪么?”
見孟善茫然,她拉過了孟善的手,認真地將“樓雪”二字寫在她掌心,緊緊握起,“想起來了么?人如其名,不喜言笑!”
孟善便將這個名字和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重合起來,道:“記起了。他怎么了?”
“他去淮南閣了!”芙蕖往前傾了傾身子,孟善很熟悉她這個小習(xí)慣,說明此時的芙蕖有些興奮。
“去那里做什么?”孟善不解,偶然間覺得鼻端有些淡,遂起身熏香。芙蕖像只蝴蝶,撲棱著翅飛到孟善身邊,撐著香爐沿,道,“當然是找閣主??!樓大俠那么厲害,上一次青州決便是因為沒有趁手的兵器,沒能在兵器榜上占據(jù)一席之地。這次有人傳來消息,他上門拜訪,是求一把應(yīng)手的兵器的!”
“哎,你說閣主會給他什么兵器呢?聽說他和閣主的關(guān)系很好,而且閣主那樣好的人,應(yīng)該不會冒失的隨便給件兵器應(yīng)付他吧……”
蕭殊。
孟善有些恍惚。
“哎呀!哎呀!你這是在做什么?”芙蕖連忙挪開她的手,將香料蓋子合起來,“你看你怎么老心不在焉,香都倒多了。”
孟善聞言,訕訕地擦去落在香爐沿的粉。
“不過啊,孟姑娘,這次你走,閣里的人倒確實打聽到了些有用的消息?!避睫∶嫒菀幻C,說起正事。
孟善側(cè)頭:“嗯?”
她撐著腦袋,指尖點著自己的下巴,眼眸明亮:“我聽探子說,林家有碧蕾,我便跟著他們遠遠觀察了一番,也不像是有碧蕾的人,他們家有一位小姐叫林綺遇,是整個林家的掌上明珠,打小體弱多病,是個藥壇子。我覺得林家要是真有碧蕾,怎么不先救這位小姐呢?”
孟善思索片刻,道:“或許并沒有對外表現(xiàn)的那般喜歡吧?!?br />
“倒也有這個的可能。那么孟姑娘,你是否要去看看呢?”
孟善道:“自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芙蕖又嘿嘿笑起來,抓著孟善的下巴笑得邪氣:“我家姑娘長得可真好看?!毖粤T又有些憂傷,“可是為什么只對閣主這么好呢?”
“你怎么沒個正形。”孟善敲她,卻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芙蕖見她不喜這個話題,自然不會勉強,只是心里三嘆——小應(yīng)可有的忙了。
但此時,林家的氣氛卻十分壓抑。林綺遇跪在屋外,搖桿挺的筆直,面容肅穆,語氣柔柔道,“我知道,母親一直對我很好。”
“平心而論,我不是母親親生的女兒,母親確實不必對我如此上心,而母親的恩德,綺遇至始至終都記在心里。綺遇知道,自己打小身體便不好,幸蒙爹娘真心而待,也沒受什么委屈。但綺遇從小到大,事事如您意,事事聽憑爹娘安排,如今綺遇只有一個要求。”
“那就是嫁給蕭殊?!?br />
婦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襲寶藍百褶裙襯得女子端莊秀美,紅顏杏眼柳葉眉,抬眸闔眼盡賦予風情,倒絲毫不像林綺遇的母親。她團扇輕搖,細細地聽林綺遇的話,還時不時點點頭,而此時綺遇的心便如同婦人頭上的華勝,搖曳擺動,不得安寧,不得沉穩(wěn)落地。
若是婦人生氣,抑或是扶她而起,溫言勸慰,綺遇還能松口氣,偏偏婦人是這副看不透的模樣,倒像是在聽故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瀾。
綺遇咬咬牙,正欲張嘴,婦人卻將她打斷:“我不知道,那蕭殊哪里好?迷的你團團轉(zhuǎn),倒像是喝了迷魂湯?!?br />
“你也知道我和你父親待你好,你本不是我們兩個的孩子,卻勝似親生,當年姐姐帶著你和你姐姐,遭魔教眾人追殺。你和衡遇之間我們只能帶走一個,慌忙中便將衡遇留在路上,也不知現(xiàn)在如何,對她也是百般歉疚。看你愈發(fā)大,要求便愈發(fā)多,也愈發(fā)的讓我失望。若是當年留下的是衡遇,是不是會省心些?”說到最后,婦人,倒有些不耐起來。
蕭殊是誰?淮南閣閣主,年少英才,風華無盡,他們林家的確是高攀不上,綺遇此刻卻在這里強人所難,真是……
婦人莫名憤恨起來,轉(zhuǎn)了個身不再看她,道:“你同你父親說罷!”
綺遇又看向旁邊的父親,膝行至他腳邊,哀哀哭泣。
林放涯同林夫人并沒有女兒,一直以來對綺遇疼愛非常,見她哭,自然于心不忍,奈何她提的要求太過難辦,只道:“那你說吧,你有何法子讓蕭殊娶你?”
綺遇聞言頓覺有戲,忙道:“蕭閣主是個病秧子,而女兒是個藥罐子,如此一來甚是絕配,他也斷沒有拒絕的理,除非他還想拖累別人!女兒聽聞,他的右孟姑娘正在四處找碧蕾草,只要咱們家放出話去,說咱們有碧蕾草……”
第八章 謝家衡玉清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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