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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說:異形:契約 作者:艾倫·迪恩·福斯特 更新時間:2018/10/8 23:34:59 字數(shù):11642 繁體版 全屏閱讀

    一切在片刻之間就消失了,如同一朵精致的花遭遇到一場暴風雨。這個無名城市中的房間,原木小屋,,咖啡,丈夫——一切都在轉瞬間無影無蹤,仿佛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丹妮爾絲發(fā)覺自己在抽搐中醒來,在冬眠倉中從一邊被甩到另一邊,心中充滿了警惕。剛剛恢復清醒,一陣顛簸就將她向上甩去。她猛地撞在清澈透明的曲形艙蓋上。當她落回到倉中的時候,她的鼻子被撞得流血了,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可能會有腦震蕩。在一陣暈眩中,她的訓練取代了缺席的連貫思維。

    右手的手指仍然處在冬眠驟然結束之后的半麻醉狀態(tài),卻已經(jīng)在高速敲擊冬眠倉的內(nèi)設鍵盤。夢境中的溫暖,美味和愛被冰冷的白冬眠倉所取代。丹妮爾絲能看到的只有從倉蓋外照進來的強烈燈光。連續(xù)幾個月的冬眠以及突然被喚醒讓她的非常虛弱,現(xiàn)在她必須努力清楚周圍的狀況,努力清楚現(xiàn)實。

    另外一些冬眠倉已經(jīng)打開了。其中有兩個是空的。不過絕大多數(shù)冬眠倉中都還睡著人。她的同事們像她一樣,都在努力恢復精神和的平衡。但有七個人因為被突然喚醒而遭受到了比她更強的副作用影響。在嘔吐,出汗和顫抖中,不止一個人連聲罵著臟話。

    理論上,從冬眠中被緊急喚醒不應該產(chǎn)生這樣的后果,但丹妮爾絲告訴自己,理論上緊急喚醒本來就不應該發(fā)生。

    她的周圍墻壁上的一些儀表板在不停地閃著光,甚至爆出火花,有些簡直像魔鬼風的電子嘉年華。丹妮爾絲還看到了煙霧,煙霧出現(xiàn)在太空船中是一個很不好的跡象。這時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清洗能應該只能勉強維持,警報聲不絕于耳。

    她不應該這樣從冬眠中醒來?,F(xiàn)實世界中應該有咖啡,應該有食物。讓情況更糟的是,剛才那些美妙夢境的殘片依然滯留在她的意識中,直到……

    有人抽了一下她的臉。這肯定不是夢的一部分。不過她對于這真實的一巴掌絲毫不以為忤,因為這能夠幫助她清理頭腦——這是那些過度的視覺和聽覺警報無法做到的。

    “丹妮爾絲——丹妮爾絲,我們——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是我,奧拉姆!克里斯多夫·奧拉姆!”他的聲音緊張而嚴肅。看樣子他已經(jīng)完全蘇醒了,盡管還穿著輕柔的白,但奧拉姆的狀態(tài)顯然要好得多。他的身上只有不多一點汗水,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明顯的衰弱癥狀了。奧拉姆身材纖瘦,但他的聲音和臂力都很強壯。而且他現(xiàn)在肯定沒有時間照顧丹妮爾絲和其他任何人。

    “醒過來!丹妮爾絲!醒過來!我們沒有時間了。我需要你——我需要每一個人——馬上醒過來!我們遭受了嚴重的損傷,而且……”他抬起頭,向一名剛剛蘇醒,正踉蹌著朝他們走過來的船員看去,“田納西——來幫一把。我還要去看看其他人!”隨后奧拉姆就匆匆向另一個冬眠倉跑去,把狀況還不穩(wěn)定的丹妮爾絲留給了新來的人。

    “來吧,親愛的?!碧锛{西是丹妮爾絲的老朋友和同事。他將丹妮爾絲從冬眠倉中扶出來,幫助她站穩(wěn),“雅各有麻煩了。”田納西身材高大,很有力量,一頭濃密的黑卷發(fā)和滿臉的胡須,看上去他用來修面的似乎不是剃刀,而是斧刃。你絕對不會想到在走出酒吧的黑巷子里遇到這種人,但作為一名經(jīng)過嚴格資質(zhì)核查的殖民飛船駕駛員就不一樣了。當然,如果受到特別的刺激或感到不安,他說起話來還是會很像一個藏在黑巷子里的壞家伙?,F(xiàn)在還穿著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巨人,但突然又變成了一只激動的泰迪熊。他向丹妮爾絲俯,大聲吼道:

    “雅各需要我們。”

    這是讓丹妮爾絲完全清醒過來的最后一個刺激。她猛地擰轉身子,向緊鄰自己的冬眠倉望去。雅各就在那里。這時其他船員的冬眠倉都已經(jīng)打開了,只有那個還關閉著。她的丈夫一動不動地躺在里面,仍然被牢牢攥在夢神的手心里。雅各在微笑,這表明情況一切正常。但蒸汽以漩渦的形態(tài)噴出,充滿在他的冬眠倉蓋下,遮住了睡在冬眠倉里的人。這肯定很不正常,更可怕的是,丹妮爾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隨后又會發(fā)生什么……

    “打開它!”

    田納西數(shù)次啟動冬眠倉的外部控制程序,沒有任何反應,便迅速轉向了手動系統(tǒng)。他去扳,去拉,將自己的全部體重縱桿上,縱桿還是紋絲不動。奧拉姆看到他們的問題,又跑回來,竭盡全力想要讓這個冬眠倉有一點反應。

    什么作用都沒有。冬眠倉中的蒸汽卻變得越來越濃。突然間,冬眠倉底部和地面連接的地方如同下雨般噴出一片密集的火花,還伴隨著一連串的爆裂聲。

    雅各的面容發(fā)生了一點抽搐,仿佛正要醒來。冬眠倉的程序也在掙扎著要對奧拉姆越來越急迫的輸入指令做出反應。被困在災難的機械故障和極不充分的反應時間中,丹妮爾絲還無法動彈的丈夫對于自己的命運完全失去了控制。

    “后退!讓出一些地方來!”

    洛佩中士來到了他們身邊。這名中士身材消瘦,胡須已經(jīng)開始變成灰,看上去有些像一位和藹的祖父,只不過這位祖父能夠輕而易舉地同時干掉三個敵人。他是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軍人,是這艘飛船軍事部隊的指揮官。作為一名職業(yè)軍人,他當然不像這些正拼命拯救雅各的人一樣具備技術能力。所以他采取了更加原始但同樣有效的手段。

    他的手中抓著一只機械鉗。這種鉗子有一個老土的名字:“救生顎”。中士將鉗子塞進失效的倉蓋開啟機關中,迅速而準確地使其就位。

    “把你那一邊也固定??!”他向田納西高喊。

    兩個人齊心協(xié)力,終于成地將救援裝置固定在冬眠倉上。每一個栓釘都釘緊了,真空封閉也已完成。但這還遠不是完全成。在這個設備的壓力下,艙蓋應該能完全開啟,或者完全打不開。

    兩個人俯子,對救生裝置用盡了自己的全力。他們就算徹底破壞了這個冬眠倉也沒什么。這艘飛船上有足夠的備用倉。牙關緊咬,肌肉隆起,就連丹妮爾絲都在瘋狂地狠推著救生顎。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倉室內(nèi)發(fā)生了爆炸。與充斥在整個冬眠灣中的各種刺耳聲音相比,爆炸聲不算很大,但也讓兩個男人下意識地向后退去。在一塵不染的冬眠倉蓋另一面,蒸汽量突然增加,而且出現(xiàn)了……火焰。歇斯底里的丹妮爾絲趴在冬眠倉上,絕望地抓住救援裝置,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出來,變成一陣哭嚎。

    冬眠倉內(nèi),她的丈夫突然睜開眼,終于開始蘇醒。在蒸汽和正在增強的火焰中,他們四目相對,凝視彼此。但這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就像他的微笑一樣,成為他最后的表情。

    丹妮爾絲還在哭嚎著。冬眠倉內(nèi)部已經(jīng)完全被大火吞噬,就好像有人將火把扔到了一堆干草上。雖然冬眠倉的材質(zhì)有抗火能,但火焰終究還是在那里面出了的熱能。一切都被點燃了——,管道,儀器……雅各。

    滅火裝置在整個冬眠灣內(nèi)非常普及,但并沒有安裝在每一個冬眠倉的內(nèi)部。因為冬眠倉本身被設計成能夠輕松迅速打開,必要的時候會被失效保護裝置激活彈開。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它們也能夠被洛佩和田納西使用的這種特殊救援裝置強行開啟。只是這一次救生顎完全沒有能實現(xiàn)它的能。

    田納西用盡所有力氣想要將丹妮爾絲從正在熊熊燃燒的冬眠倉上拖開??啥邆}依然無法開啟,將烈焰束縛在密封的倉室內(nèi)。

    田納西沒辦法給丹妮爾絲任何安慰,只能抱住丹妮爾絲,支撐起她的,任由她在自己懷中無法抑制地嚎啕大哭。他們的努力失敗了,奧拉姆和洛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觀。奧拉姆的技術和中士的力量都不足以將這只頑固的冬眠倉打開。

    只要再多一點時間,奧拉姆想……

    時間。他們剛才的時間不足以拯救一個生命。而現(xiàn)在,他必須迅速采取行動,以確保其他人的生存。這里還有幾千個人,他看到厚上下留著大胡子的,身材壯碩的科爾和年紀很輕,身材細瘦的萊德沃德。他們兩個是和洛佩一同被喚醒的列兵。于是奧拉姆指派他們兩個處理雅各的尸體,隨后就與洛佩中士一同向飛船的托兒所跑去。

    奧拉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但他知道,情況有可能會變得更糟。

    一些冬眠倉從支架上掉落下來。盡管冬眠倉本身結構堅固,但還是有不止一個冬眠倉裂開,讓里面沒有能完成喚醒程序的冬眠者暴在致命的環(huán)境中。還有一些冬眠倉的蓋子由于被過早地打開,里面的冬眠者被甩出來,想必也是必死無疑了?;鸹ú粩嗨奶巼姙R,已經(jīng)醒過來的船員正努力壓制這些火花噴出的源頭,為已經(jīng)無用的冬眠倉關閉能量供給。

    另外兩名醒過來的列兵正在廢墟中尋找損壞較輕的冬眠倉,希望睡在里面的人能夠挺過這場劫難。奧拉姆認出了永遠都充滿熱情的蘿絲塔爾,她明媚動人的外表常常能掩飾她遲鈍的專業(yè)素養(yǎng);還有同樣年輕,金發(fā)碧眼的安佳。洛佩離開奧拉姆,去查看兩名部下的工作。

    奧拉姆從面前的災難中移開視線。他看見凱莉恩正在查看精心保存的胚胎。凱莉恩飛快地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丈夫正向她走近,便直起身子,暗金的頭發(fā)貼在她深的皮膚上,閃閃發(fā)光。不過她沒有位置,依然在進行著她的工作。對她而言,確保這些胚胎的生命力要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她的興趣和責任心全都放在了這艘飛船的生物方面,并不在意它的技術。

    她有她的工作。奧拉姆也有奧拉姆的工作。

    在這個時候,奧拉姆知道他的妻子一點也不羨慕他。

    奧拉姆和凱莉恩將冬眠灣交給洛佩和他的隊伍。他們兩個一直跑到燈光明亮的艦橋入口前。

    這不是奧拉姆想要的時刻。的確,他一直在接受相關訓練,擁有處理此類情況的技能,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愿意付出很大代價,只要能繼續(xù)睡在他的冬眠艙里,等待最終的一次更加安寧愜意的蘇醒,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到達了目的地。不管怎樣,生命中的選擇經(jīng)常不會由我們自己做出來,卻要作用于我們。雅各就是……

    凱莉恩伸手按住他的手筆:“現(xiàn)在他們是你的船員,他們需要一位領袖。你別無選擇,我們簽字的時候,你就知道這一點了。”她用一個輕柔的微笑安慰丈夫,“你會做得很好,克里斯。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然后,凱莉恩就放開丈夫,走進了艦橋。她是一名船員,但對于奧拉姆來說,她肯定不只是一名船員。

    凱莉恩當然是對的,她一直都是對的。不管奧拉姆現(xiàn)在怎樣想,他已經(jīng)簽下了合同。奧拉姆又用了一點時間讓自己做好準備,然后就跟上了凱莉恩。

    艙室正中央的航行控制臺顯得有些落后于這個時代,排列在艦橋周邊的控制臺也都是如此。在一艘殖民星艦上,任何清醒有知覺的人都會立刻獲取和傳遞聯(lián)絡信息。他們只需高聲說話,讓主母能夠聽見就可以。而這座艦橋似乎是故意要營造出一種復古的氣氛,來表現(xiàn)那個人們只能面對面進行交流的時代。

    實際上,那些進行研究設計并制造了這艘飛船的人們明白,旅程越是漫長,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就越重要。通過掌上設備或無所不在的飛船系統(tǒng)進行交流快捷而有效,但這無法填補人類心靈的空虛。星際旅行永遠都會伴隨著非人類的空虛,獲得一抹微笑,嗅到一縷氣味,接觸一滴汗水,都會讓人變得真實鮮活。船員的心理健康就和這艘飛船的結構完整一樣重要。

    所以,這里被特意布置了一些控制臺,還有固定在地面上的座椅。在工作中,每一個人都必須看到別人,聽到別人,偶爾還會與他人發(fā)生接觸。如果能知道坐在你身邊的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飛船程序映來的全息圖象,你的感受就會好很多。至少你不會懷疑自己正在冬眠的夢中。

    奧拉姆坐了下去。大部分關鍵船員都已經(jīng)到了。當然,他們都是成雙成對到達的,只有沃爾特除外。結為夫妻的船員才能登上殖民船,婚姻關系能夠確保人類的工作效能和對細節(jié)的注意,更不要說對心智的維護作用了。

    奧拉姆還不是正式的船長。他曾經(jīng)是首席生命科學官,不過他已經(jīng)將這個職位交給了他的妻子。他被迫要在這場災難中擔起指揮官的責任,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新的職位上很不舒服。如果沒有凱莉恩的支持和引領,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拋棄這份責任,無論是否簽有合同。

    但凱莉恩就坐在他身邊,顯得安靜而且自信,同時又是那樣睿智而富有創(chuàng)造力。有時候,他的笨拙會被其他船員認為是傲慢,但他總是沒有辦法避免這種狀況。這就是他——他也許會讓其他人失望,但他絕不會讓凱莉恩失望。

    田納西沒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也沒有坐在其他任何地方,而是一直在艦橋上晃蕩。奧拉姆很羨慕這個自在的大個子駕駛員放松自我的能力。其他人也許會覺得田納西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但奧朗姆知道,這是一種特別的格,在茫茫宇宙中擁有這種格的人反而會格外的安閑自在。這是一種非常有用的個,而且在眼前這個時刻尤其有用。無論環(huán)境如何,他都能指望這名駕駛員能夠高效并毫無疑問地執(zhí)行命令。

    如果不是田納西的友誼和感情的力量,可憐的丹妮爾絲很可能已經(jīng)躺在醫(yī)療灣里了。

    法瑞絲就像她的丈夫一樣無憂無慮。她是一個女孩,不過不太愿意別人把她當作鄉(xiāng),她是一名比田納西更加優(yōu)秀的駕駛員。至于誰的駕駛技術更優(yōu)秀,這兩口子經(jīng)常發(fā)生爭論,不過他們從不會為此生氣。在船員們清醒的時候,他們生機,偶爾又有些情意味的夫妻玩笑經(jīng)常會為飛船上的生活增加不少活力。

    在離開地球軌道之前,他們時不時的言語交鋒甚至成為了飛船管理的一個問題。不過大家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對夫妻之間偶爾的冷嘲熱諷之中所包含的永遠都是溫情,而不是敵意。

    烏浦沃絲和里克斯是最年輕的一對兒。他們要比大多數(shù)人都年輕很多,不過他們的高超技能絲毫沒有受到年齡的影響,他們的職責是導航和通訊。烏浦沃絲如果聽到一絲一毫的暗示說她不勝任自己的工作,立刻就會竄出火來。也許是因為她大大的雙眼,的和的身材,讓她看上去甚至比實際年齡小。田納西曾經(jīng)稱她為“偽裝成丘比娃娃的高爆炸藥”,當時她立刻就去飛船上的圖書館查詢丘比娃娃是什么意思。

    如果說她有什么缺點,那就是在需要解決某個問題的時候,哪怕已經(jīng)有了具體的解決方案并作為指令傳達給她,她還是會即興想出自己的解決辦法。里克斯對于工作則更加專注,為人也更加安靜和能干,無論遇到什么樣的狀況,他都更傾向于從書本中尋找應對之策。對于烏浦沃絲這個經(jīng)常暴走的反應堆,里克斯正是能夠讓她穩(wěn)定下來的碳棒。

    在面對未知問題的時候,奧拉姆本人更傾向于先依照程序應對,再尋找其他辦法解決問題。他妻子的看法往往和他一致,在這方面,他自覺和里克斯更有共同語言。盡管烏浦沃絲偶爾會有偏離軌道的行為,但奧拉姆還是很尊敬這樣的新婚夫婦——為了簽約前往殖民地,他們寧愿放棄在地球上的安定生活。

    洛佩也更愿意站著而不是坐下。作為契約號的安保主管以及未來的殖民地保衛(wèi)主管,他是一名老派的軍人。他的搭檔和合作軍官哈利特下士比他年輕,肩章上比他少了一個楔形符號,也不像他那樣有威嚴。

    哈利特是最后一個到達的。他微微著表示了歉意。

    “抱歉,長官,我晚了?!彼贿厡W拉姆說著,一邊坐進了自己的位子。他手指上的伴侶戒指閃閃發(fā)亮,和中士手指上的那一枚正好是一對兒。

    對于下士的道歉,奧拉姆只是擺了擺手,現(xiàn)在沒有時間計較規(guī)矩。他清了兩次喉嚨,目光依次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最后才以嚴肅的口說道:

    “現(xiàn)在的問題最好還是用口述來說明。我們承受了一場嚴重的災難,損失了船員,也損失了殖民者。而我——將是你們的新船長。”他的聲音繃緊了,“我從沒想過會這樣,但這就是現(xiàn)實情況。我會竭盡全力遵循雅各的榜樣?!彼溃蠹叶荚谝云诖哪抗饪粗?。他只能努力尋找更多能說出口的話。對熟睡中的各種生命體進行生化掃描肯定要比和活人對話更容易——他悶悶不樂地想道。他想要找到一些華麗的辭藻,卻只能找出一些陳詞濫調(diào)。

    也只能這樣了。

    “我們會永遠想念他,”奧拉姆繼續(xù)說道,“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感謝你們不懈的努力?!?br />
    就這樣吧。他已經(jīng)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滿足了船員們此刻的情感需要。從周圍的面孔上看,他的話語也許沒能鼓舞起大家的士氣,不過也足夠了。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氣,現(xiàn)在他能夠繼續(xù)自己的工作了。

    “我們遭受的撞擊完全出乎意料,之前我們根本沒有偵測到它的存在??紤]到這一點,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也許還不算太糟。飛船結構的完整度還有百分之九十三,不過我們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次要系統(tǒng)宕機。我們失去了四十七名殖民者和十六名第二代胚胎,還有一位船員——這一點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另外還有六十二具太空艙遭受了損壞,不過它們都還可以得到挽救?!?br />
    “挽救?”烏浦沃絲總是壓抑不住她嘲諷的語氣。

    奧拉姆了一下:“如果你愿意換一種說法,那么也可以稱它們‘能夠修理’。重點是,我們并沒有損失更多的人。”奧拉姆知道,現(xiàn)在大家都很擔心那些冬眠艙。冬眠艙或者正常,或者失效,無論是在技術層面上還是對于睡在其中的人,都沒有中間余地。但奧拉姆也的確聽說過一些謠傳,在某種特別的案例中,情況并非如此簡單,而結果也往往令人膽寒。成地修復一具里面還有人熟睡的冬眠艙絕不亞于攀爬一座險峻的山峰。

    在契約號上不會有“特別”。只要他還在管事,就不會有。

    “那么,現(xiàn)在具體是什么樣的狀況?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田納西聰明地轉移了話題,“讓我們猜猜。主母在管理一切,她在清理比特垃圾的時候分了神,結果我們就撞上了某個東西?”蘿絲塔爾和科爾全都出了微笑,但沒有人笑出聲。

    奧拉姆很高興他們的討論回到了技術問題上。于是他讓沃爾特做出解釋。

    “飛船側舷遭受到了高強度的震蕩波沖擊。可我們的遠程感應器被飛船附近的其他粒子和輻物質(zhì)所屏蔽,沒有能及時偵測到震蕩波的出現(xiàn)?!比苏f道,“突然出現(xiàn)的狀況令我們猝不及防,集能器沒有來得及收起,而且我們完全承受了沖擊的能量,而如果我們能……”

    一個令人氣惱的想法突然出現(xiàn)在奧拉姆的腦海中,他不由得打斷了人的陳述。

    “為什么你不對狀況進行監(jiān)管?難道監(jiān)管主母不是你的職責之一嗎?”

    “這一點的確如此,”沃爾特承認,“另外我還負責監(jiān)管許多其他事,我無法尋找借口,只能提供解釋。所有監(jiān)測系統(tǒng)都運轉正常,而且效能都很高。像任何時候一樣,我在全部時間之內(nèi)進行著不間斷的監(jiān)測。但沖擊我們的電荷粒子耀光被類似的能量場所屏蔽了。這種狀況沒有先例,也沒有對其進行探測的常規(guī)手段。一直以來的理論推演都認為這種巧合發(fā)生的幾率非常渺小,完全不需要予以關注?!比送nD了一下,“很顯然,我們遇到了極小概率的事件。如果按照非技術的說法來看,我們很不走運?!?br />
    “沃爾特是對的?!币幌蚨忌平馊艘獾姆ㄈ鸾z站在了人這一邊,“這是壞運氣導致的,就算是最優(yōu)秀的駕駛員也會遇到壞運氣?!彼蛭譅柼匚⑽⒁恍?,“或者是最好的人?!?br />
    奧拉姆則拒絕接受這樣的解釋。

    “不,不。我不相信運氣,無論是好運還是厄運?!彼f道,“深層空間是最不能依靠‘運氣’的地方。我希望我們能夠準備得更充分,更有能力,而不只是僅僅指望‘運氣’?!?br />
    他的妻子聳聳肩,將雙臂抱在前,看著她的丈夫,“我相信,契約號的設計者們在裝配和校正她的每一個系統(tǒng)時都考慮過運氣這個問題?!?br />
    “現(xiàn)在討論責任問題對我們沒有任何益處。”像往常一樣,田納西總是能平息爭執(zhí),將討論帶回到現(xiàn)實問題上。

    看到繼續(xù)提出警告也不會有什么用,奧拉姆決定接受這一解釋——盡管這并不能讓他滿意。不過現(xiàn)在他們要做的是面對現(xiàn)實,解決問題。等到其他該做出的重要決定都被做出并被執(zhí)行以后,他總會有時間和沃爾特詳細討論這個問題。畢竟他們還要就這一事故準備一份報告送回地球。

    “我們還需要經(jīng)歷八個充能循環(huán)才能到達奧利加-6,”奧拉姆說道,“所以,這是我們當前的首要任務。被撕裂的集能器需要修復或替換,船上其他受損的也需要同樣處理。在我們進行下一次跳躍之前,一切關鍵都需要完成修復?!?br />
    艦橋上隨即陷入了一陣讓人很不舒服的沉默。奧拉姆感覺到船員們再一次開始等待他說些別的事情。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但該說些什么?他的妻子凱莉恩試圖用表情給他一些暗示,但他實在是不明白妻子暗示了什么。

    令人驚訝的是,人沃爾特向奧拉姆說明了大家正期待他提到的事情。

    “長官,我們是否應該安排一場葬禮?”他問道,“為了死者?!?br />
    大家想的就是這件事?奧拉姆能夠理解……甚至也會對此感到同情,但現(xiàn)在控制他的是職務責任和工作意識。

    “我們先要完成必需的修理,”他回答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像你們一樣尊敬逝者,但我更要關心還活著的人?!?br />
    殖民船的安保部隊名義上由船長指揮,但它實際上擁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權。所以,洛佩在發(fā)言的時候從不會猶豫。此時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莊嚴。

    “我們剛剛失去了四十七位殖民者和我們的船長,我們需要銘記這一點?!?br />
    中士的反對讓奧拉姆感到有些慌張。他轉向自己的妻子。這一次,凱莉恩沒有再嘗試無聲的交流了。

    “他是對的,克里斯多夫?!?br />
    奧拉姆并沒有被他們說服,“如果我們不盡快進行修理,我們就會失去所有殖民者?!彼哪抗鈷哌^整個房間,“女士們,先生們,請顧全大局。我們必須為大多數(shù)人考慮,而不是在原地打轉?!?br />
    這個笑話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響應,只是讓奧拉姆感覺到更加不安了。

    “我們至少應該為布蘭森船長做些什么?!?br />
    這個提議很溫和,但它來自于一向支持奧拉姆的田納西,這反倒讓奧拉姆更加堅持自己的立場。他現(xiàn)在就需要建立起自己的權威,否則在余下的航程中,他的一切決定都只會成為船員們反復討論的話題。也許在這個時刻,對這樣一個問題獨斷專行并不合適,但從開始就是環(huán)境選擇了他,這本來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這不是可以爭論的事情。決定已經(jīng)做出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進行更多的討論。”

    他的妻子低頭看著地面,為他感到困窘。凱莉恩當然明白,自己現(xiàn)在如果與其他船員保持一致,就是對丈夫權威最大的傷害。于是她只好保持沉默。

    對丹妮爾絲而言,這或許不是她一生中開口說話時最難受的一刻,但也差不多了。沒有人說一個字——甚至可以說,現(xiàn)在的情形比寂靜無聲還要更糟糕。但他們首先還是要完成工作,哀痛和慰藉可以放到以后再說。

    丹妮爾絲的目光逐一落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她看上去顯得憔悴又激動,她身邊那把空著的椅子顯得格外扎眼。但當她開口的時候,聲音依然堅定有力。

    “地球化設備模塊依然穩(wěn)定,”她說道,“不過,嗯,有一些連接支柱受到了損傷。具體狀況必須在進行一次EVA探查之后才能確定?!?br />
    “我能遙控進行EVA探查,”沃爾特向丹妮爾絲保證,“如果發(fā)生嚴重問題,主母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告訴我們了?!?br />
    丹妮爾絲點點頭,“我還需要查看一下重型機械和車輛的固定是否完好。我并不擔心那些小東西。如果它們被震落了,我們只需要將它們恢復原位就好。船艙監(jiān)視器中沒有顯示出損壞的跡象,但我想親自確認一下。畢竟我們受到的沖擊相當嚴重?!?br />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幫助你完成這項工作?!蔽譅柼貙λf,“如果我需要注意別的問題,主母就會告知我?!?br />
    丹妮爾絲瞥向人,說了一聲:“謝謝!”

    奧拉姆向沃爾特問道,“距離我們下一次跳躍還有多久,沃爾特?”

    “這個問題應該能在數(shù)個小時之內(nèi)得到進一步確認。主母還在生成最終的損失報告。在充能完成以前,飛船只能留在這里。當然,如果能迅速修復受損的集能器,我們就可以更早離開。如果一些最嚴重的問題能夠迅速得到解決,我可以說,只需幾天時間,我們就能再次啟程了。”

    “只要全部關鍵的修理工作完成,”沃爾特繼續(xù)說道,“我們就應該盡快離開這一星域,以免這里又會爆發(fā)我們無法偵測到的耀光爆發(fā),令我們再次遭受沖擊。次要修理可以在旅途中完成?!?br />
    “我同意?!眾W朗姆依次望向每一個人,“我們能夠在下一次結束跳躍,進行充能。我們開始工作吧?!彼麄円呀?jīng)有了行動方案。奧拉姆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終于能夠吞下一??梢跃徑獗忝氐乃幫枇?,“散會?!?br />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田納西的了一下,仿佛是在無聲地重復著:“散會?”他決定不理會這種反應,任由大家回到自己的崗位去,開始工作。

    丹妮爾絲站起身,跟在其他人身后。

    “丹妮?”奧拉姆低聲說道,“你走之前我還要和你說句話?!?br />
    丹妮爾絲坐回到自己的位子里。這時她的最后一名同事已經(jīng)走出了艦橋。奧拉姆從桌子對面向她俯過身,壓低聲音,認真地開了口。盡管自覺笨拙,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中多帶有一點安慰。

    “我知道對于現(xiàn)在的狀況,我沒有什么可以說的——但我真的很難過。他是一位天才的領袖和一個好人。你知道,雅各和我并非總是很合得來。但即使我們有時會在技術問題上產(chǎn)生分歧,我依然一直都尊重他的決定。他總是平易近人地辨析道理,討論我們的不同觀點。無論是對于誰,他最終都能讓大家接受他的意見——這樣做的時候,他從不會大喊大叫或者以職位壓人。能在他的指揮下工作對我來說是一種榮幸?!?br />
    丹妮爾絲聳聳肩,支撐起一絲微笑:“很感謝你這樣說,克里斯。我知道雅各也會因為和你共事而感到榮幸的?!?br />
    隨后,奧拉姆的語氣一變,堅定地說:“你應該休息幾天?!?br />
    “我寧可讓自己忙一些。”剛剛浮現(xiàn)出的微笑立刻從丹妮爾絲的臉上消失了。

    “這不是一個請求?!眾W拉姆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以免自己現(xiàn)在的語氣破壞剛才的關懷之意。

    丹妮爾絲盯著奧拉姆。奧拉姆知道,換做平時,丹妮爾絲會用更擲地有聲,更加具有挑釁的話語來回應他。但在此刻,丹妮爾絲沒有表出這種情緒。注意到丹妮爾絲的表情,奧拉姆感覺有必要向她再作一些解釋。

    “現(xiàn)在我要為這個任務負責,”他提醒丹妮爾絲,“我要為船上每一個人的安全與福祉負責,無論是正在工作的船員還是熟睡中的殖民者。我從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放在這個位置上,所以我現(xiàn)在更需要每一個人的幫助。這意味著我需要船上的每一項能都處于最佳狀態(tài),包括你?!彼囍屪约撼鑫⑿Γ爱斘覀儾幌胄菹⒌臅r候,卻往往正是我們最需要休息的時候。休息兩天,把心里的哀傷哭出來,好嗎?”

    丹妮爾絲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把心里的哀傷哭出來?’這也許是個辦法,克里斯……船長,也許這真的會‘有用’。我該如何以我自己的方式哀悼我的丈夫?我可不認為我會違反船員通用手冊上的任何一款條規(guī)……長官?!彼龔淖簧险玖似饋?,猛地轉過身,快步走出艦橋,去追她的船員同事們了。

    奧拉姆看著丹妮爾絲離去,意識到自己沒能把情況控制好。“新手……”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說這些也于事無補,不久之前,他還只是船員中的一份子。隨著雅各·布蘭森的去世,他和同事之間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淵。對此他也無能為力,也許這就是指揮官要承擔的責任。

    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凱莉恩的建議。

    他從口袋中掏出兩顆金屬忘憂球,心不在焉地將它們攢在一只手掌中轉動,聽著它們清脆細微的撞擊聲。他不能讓自己和丹妮爾絲的沖突影響他的新工作。從現(xiàn)在開始,這艘船上的一切都要依靠他集中精神來應對,他必須集中,集中,再集中。這意味著他必須保持冷靜,深入分析全部局勢——無論是任何人之間的交互作用還是來自于機器的報告。盡管他必須承擔起自己新的職位和責任,他還是非常希望能夠與自己的船員們保持朋友關系。

    只有時間能證明他是否可以做到這一點。

    田納西和安佳從一個氣密艙中離開飛船內(nèi)部太空,沿著契約號的弧形表面。在黑暗的星空下,他們穿著明亮的黃EVA太空服,攜帶工作設備。的重型頭盔讓他們感覺仿佛是兩只大號的甲蟲。

    如果他們的太空服配備了普通天線,那他們一定會更有昆蟲的樣子。但作為安全措施,太空服上的一切設備——包括多重信息顯示器都被內(nèi)置在太空服或頭盔內(nèi)部。所以這種的太空服就算是撞上飛船或者其他物體時,也不必擔心會有任何關鍵部件損壞。

    田納西的太空服上連著一根系索,能夠帶他前往一個集能器的端;安佳則向中心桅桿過去。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預定任務,除非發(fā)生意外,否則他們兩個完全不需要有合作。他們也都很清楚自己的工作,分頭行動能夠讓工作完成的速度加倍。

    他們周圍是沒有盡頭的蒼穹,上面布滿了繁星和星云,閃爍著無可比擬的華美光彩——都來源于它們所蘊含的浩瀚能量。對它們越是了解,你就越會感覺到深深的敬畏,而想要徹底看透它們是絕不可能的。壯麗的星空在任何一個方向上幾乎都在無窮盡地延展著,就算是有一顆行星或月亮出現(xiàn)在附近,也不會對這恢弘無垠的美景有任何干擾。

    不管眼前的景有多么攝人心魄,這兩名宇航員都知道,那是一片冰冷空虛的死亡世界,將他們和那個世界隔開的只有他們的宇航服。他們會在同一時刻感到驚嘆和恐懼,將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總是能夠幫助他們放下這些強烈的情緒。不過田納西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說出他的心思:“該死的,你們真應該來看一看?!?br />
    烏浦沃絲清脆而又熟悉的聲音從他的宇航服揚聲器中傳出來:“我們什么都看不見,除非你修好外部探測陣列。而且我們看到的東西肯定也和你看到的不一樣,畢竟外面的景象投進來還要走很長一段路。”

    “投,顯象——為什么你不直接朝該死的舷窗外看一眼,親愛的?”說完這句話,田納西又通過船外頻道說,“安佳,我們趕快把動力恢復,讓那些被關在船艙罐頭里的可憐家伙能夠看到外面的樣子。我用嘴可形容不出這樣的景?!彼nD片刻,查看了一下頭盔內(nèi)部靠近下頜處的一個正在發(fā)光的讀數(shù),“你就位的時候馬上告訴我。”

    他的同事一直都很有效率,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拔揖臀涣耍苍S是因為我沒有混時間看風景吧。我們開始工作吧?!?br />
    田納西笑了笑,用能量切割器裁掉一片受損的集能器面板,又將它拽開。盡管與穿著太空服的人類相比,這種極盡精細的材料可以擴展成極為的一片,但它的質(zhì)量卻很小。田納西只輕輕地拽了一下,這片破損的薄膜就從集能器和契約號上遠遠地飄開了。

    田納西又身后的纜索,啟動太空服上的裝置,迅速加速,向桅桿的遠端飛去。他用了一段時間才飛過了集能器薄膜落以后形成的深淵。到達受損區(qū)域的另一端之后,他將纜索固定好,然后向安佳發(fā)出信號。

    得到信號,安佳立刻開始抽緊修復的集能器。

    開端不錯,田納西告訴自己,現(xiàn)在要轉個圈了,整個宇宙都要在你的腦子里旋轉,盡量不要讓自己頭暈,然后重復剛才的工作。兩名宇航員整齊劃一,又有條不紊地向另一片受損的集能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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