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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筆匠

小說:俗世之文化百象 作者:張?zhí)煲?/a> 更新時間:2018/10/9 14:44:05 字數(shù):3195 繁體版 全屏閱讀

    等蘭寶石來了,他便從人縫中擠進人圈,探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寶石一樣。他把書包往玻璃罩的筆攤前一擱,盤腿坐在蘭陵身邊,就那么靜靜的看蘭陵修筆雕花,什么話也不說。蘭陵呵呵一笑,看他一眼,繼續(xù)忙他的。他是啞巴,除了笑,說不出個啥來。等放學的孩子們稀稀拉拉走得差不多了,蘭陵把木底玻璃框的攤兒用繡蘭花白素布一蓋,這就收了攤了,連把鎖也不用擰,領(lǐng)著蘭寶石便也回家吃飯了。

    蘭鎮(zhèn)里的人樸實,不拿,不偷,不是自己的東西,拿在手里燙手。在蘭鎮(zhèn),絕對不需有夜閉門戶防偷患盜的憂慮。所謂真正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假一賠十,如假包換。

    這天午后,蘭陵攤前來了個鎮(zhèn)外人。

    來人濃眉大眼塌鼻梁,鼓腮大嘴蛤蟆相,四方大臉絡(luò)腮胡,項帶大金鏈,指套金玉扳指。鮮活活時代版黑旋風。開的白車來,車屁股冒著熏天黑煙。

    來人下車,聲如洪鐘,大嘆一聲道:“可算找到了?!睆街眱刹娇绲教m陵筆攤前,從西裝懷里掏出一個木裹紅漆鑲金圖的盒子,無須多問,蘭陵心里猜到十之八九。蘭陵雙手接過盒子,慢慢打開,那盒子里黃絨包款,正中央躺只燦燦全金筆,筆帽筆腿處各嵌紅白鉆一顆,正宗的官商禮品筆。蘭陵不曾見過這等尊貴的霸王筆,伸出大拇哥,作贊嘆狀。那黑旋風應(yīng)該是聽慣了奉承恭維,立刻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霸氣,相比蘭陵受寵若驚的謙卑,顯然高出一等。

    來人道:“這是外來貨,去年夏天買來作禮的,抻住了,一直沒出手。現(xiàn)在派上用場了。嘿,趕得倒是巧,壞了毛病。我在城里千尋萬覓也找不著個修筆的。也不怪,這年頭,您這行當賺個飽飯錢都為難。聽說這鎮(zhèn)子上有位啞巴筆匠,想不到這行當還真沒滅絕的,就是您。找您可真不容易?!?br />
    十次車禍九次快,百只壞筆在筆尖。蘭陵拔開筆帽,這支霸王筆同樣不例外筆尖兒開了岔。金筆尖兒都能折彎,蘭陵不覺嘆何物如此力度之大。細看,那筆尖兒中央仍嵌顆碎鉆,鼓起肚子顯成色。鉆勝金,情理之中。

    蘭陵用鉛筆在紙上寫道:“這筆我修不了。”黑旋風正得意,一看眼前的白紙黑字,臉瞬間拉了下來,急忙問:“咋?”蘭陵低頭又寫下一行字道:“這筆岔了尖,得刨鉆,怕您心疼,舍不得?!蹦侨寺砸粚に嫉溃骸氨4缶?,刨!舍得!”蘭陵又豎大拇哥,贊他有魄力。想不到那黑旋風卻打開了話匣子,道:“干個啥不都得有代價嗎?拿我這項目說話,就為了拿它下馬,老爹病危躺醫(yī)院了,我都沒落下個空兒去看看。”黑旋風顯出鐵血柔情的愧意道:“死了都不記得兒子張個啥樣?!焙谛L又道:“再拿這只金筆說話,做送禮活動,不用來寫字兒,還叫個啥筆?但不管用作啥,就是派上用了,值!”黑旋風嘆口氣道:“人嘛,就得對自己狠一點兒。您說是不?”

    金質(zhì)筆尖兒,打直需淬火。真金不怕火煉,待蘭陵把那筆尖兒淬在酒燈上時,那筆尖兒卻熊了。真金被淬掉了金漆鍍,露出煤黑鐵色。蘭陵拍拍黑旋風,黑旋風探頭細看,惱羞成怒,破口便罵:“外面金閃閃,里面黑黢黢,蒙住老子的眼,騙老子嘛!”蘭陵繼續(xù)淬火修筆,等打直了筆尖兒,又汲了一管水,一款秀娟的字整齊的在紙上排列下來:“別活得太假?!蹦侨俗聛恚駚G了魂兒,黑旋風成了病遲尉。蘭陵又寫道:“世上沒有好人壞人之分,只有罪人,區(qū)別在于是否承認有罪。”

    那黑旋風看后,收起筆,扔下一張大鈔,匆匆回到車上。臨走,搖下車窗,探出頭來道:“贖罪去,我去醫(yī)院看我爹?!?br />
    當今社會,冰箱、空調(diào)、洗衣機種種樣樣的家電都有的修。壞了,一個電話,一條短訊,或售后服務(wù)或?qū)B毿蘩恚拓浬祥T,快捷方便??墒牵粢谲囁R龍的大街上、摩肩接踵的商場里尋那么一位舊行當修筆的,卻是大椿樹上的鳳凰――聽說過,沒見過。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一般。

    蘭鎮(zhèn)上的這位,應(yīng)該算得上個稀罕種。

    文淵出自學堂。蘭鎮(zhèn)的文化千年一脈,樸雅琉秀,和蘭陵文化藝人的風格搭配得貼切。話說把蘭陵喚作文化藝人并不怪外。蘭陵的老祖父舉滿清進士,輝煌時,堪得上蘭鎮(zhèn)屈指的門面人家。家門影響,蘭陵的父親在西學東漸的時候并沒有登上新學的船,因此后來成了被解放的對象。砸爛地主老財?shù)墓奉^,到了蘭陵這一輩,家中物什由私充公,也一直背著地主的名兒,沒受到國家的優(yōu)待。又因為先天失語,混世求生也坎坷碰壁,潦倒到落魄的喪家犬。好在年輕的時候,多吃了家中傳下來的的幾本書,習得一手好字,靠給蘭鎮(zhèn)紅白事寫聯(lián)題字艱難度日。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到半百,又生了瘋紅瘤,長在左臉上,像個猩紅的喜蛋。

    快六十的人了,仍無妻無后。蘭家這一枝,眼看著要斷后。唏噓者有,嘆惋者有,卻統(tǒng)統(tǒng)懂不得他心中的百年孤獨。他每天都去蘭橋那邊的小學,蹲在角落里看孩子們放學。夏天遮住臉半邊,冬天頭頂瓜皮帽。怕那些孩童見了他的真貌鬼哭狼嚎。自己求個笑眼淚光。

    窮困不終生,總有轉(zhuǎn)運時。蘭寶石的出現(xiàn),就是蘭陵的轉(zhuǎn)運時。

    一個冬天雪后的傍晚,他在蘭鎮(zhèn)小學的校門口撿了一個襁褓中的男娃,四周無人,蘭陵便把那男娃抱回了家。回到家蘭陵在襁褓中找到一支龍雕頂嘴的漆紅鋼筆。借著微光,蘭陵用那支筆在紙上寫字,泄出湛藍藍的墨跡。啞巴竟然嘆出了聲:“藍寶石一般的顏色?!蹦翘幣曄癫A嗷ツΣ習r的尖刺。蘭陵也為這聲音呆愣,干張著嘴巴,想再找回那舌動喉振的感覺卻無從開始。那男娃也由此得名:蘭寶石。

    蘭陵后來再看那支筆,筆身雕龍尾處再雕半顆碎心,才知道這是支對筆。有游潛水的龍,就有落鳥巢的鳳。那時起,蘭陵才決定擺攤修筆,也有了蘭鎮(zhèn)筆匠的故事。

    這年秋天,蘭鎮(zhèn)新來位姓劉的教書先生。三十歲剛出頭,不大也不小,正值當打,革履西裝金絲鏡,很顯干練。據(jù)說是主動請纓,從城里調(diào)配下來的,不求富貴,奉獻基層,難能可貴。這樣精神的人,有,不多了。說來也巧,剛好做了蘭寶石的班主任。順理成章的,慢慢和蘭陵混了臉熟。

    這位劉先生每天回辦公室的路穿過那片楓樹林,自然要去蘭陵的筆攤坐上一腳。大多時候,都是劉先生向蘭陵講蘭寶石的事情,報喜不報憂,蘭陵坐在一邊靜靜地聽,樂的合不攏嘴。

    當老師的,和筆桿子打交道的機會多,多則易損,損則需修。有時候,劉先生在蘭陵那里買筆,蘭陵不收他的錢,權(quán)當代蘭寶石的報答。后來,劉先生來攤子上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即使他路過筆攤也停不下步子。是不是蘭寶石不聽話?蘭陵心里沒個底兒。這天放學,蘭陵把預(yù)先寫好的條子攔在劉先生回去的路上,劉先生一看條子便樂了,只好道出原委:“我每次擱您這兒買筆、修筆,您老都不收我的錢,您這是逼我欠債。你怠慢了我,我咋好意思再來?”蘭陵一笑,慣有的伸出大拇指,贊他有骨氣?;仡^又寫張條和他玩笑道:“概不賒賬。”

    這天禮拜天,學生休息,蘭陵筆攤的生意冷清許多。太陽厚臉皮的轉(zhuǎn)著臉兒,盯了蘭陵一整天。傍晚時候,那太陽才變得羞澀,漲紅了臉要下山去了。蘭陵也到了收攤回家的時候,對面辦公室里走出一個人來,踉踉蹌蹌,步伐錯亂,分明是醉了酒。細一看,竟是那劉先生。

    “蘭叔,留步留步?!币豢诰茪鈸溥^來,像剛從酒缸里泡了澡。蘭陵站住腳步,劉先生接著道:“我今天不修筆也不買筆,我……我給你看樣東西?!彼差櫜簧辖處煹纳矸?,盤腿就地坐在蘭陵面前,又左右看了一圈,一副詭詭的樣子。見四處無人,方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粗布小包。一疊一疊的掀開,露了真身。

    蘭陵認得這東西。一直古舊的標桿兒長細筆,電鍍鐵筆尖兒,油漆木筆桿兒,頂戴一只孔雀翎。不是上了年齡的人,還真叫不上這筆的名字――蘸筆。蘸筆在二十世紀初期風行過幾十年,蘭陵年輕時候用過,很是鐘愛。舊時候,這種筆很便宜,筆尖兒一毛錢三五個,筆桿兒一毛錢兩三個,把筆尖兒插在筆桿兒上,蘸了墨,就能寫字作畫。筆畫可粗可惜,色調(diào)可濃可淡,功似鋼筆,勝似鋼筆,筆尖兒彈性尤佳,寫字宛如篆刻,做漫畫更是栩栩如生有韻味。風靡一時之后,終于被自身筆與墨脫節(jié)的缺點所累,被鋼筆取代。不過,在老一輩人那里,卻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曾經(jīng)有個同年代的老人在蘭陵面前這樣比較道:“毛筆太傳統(tǒng),時嫌迂腐;鋼筆太張揚,誘發(fā)含蓄;鉛筆太水性,過于輕浮。唯有蘸筆,樸實無華,淡雅如許。”

    蘭陵伸出大拇指,對劉先生的蘸筆表示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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