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考試（1）

    她的信，向來有來無回，因為沒有過確切的地址。我自是沒有回過信，這次無意中袒露的珈藍中學，我翻了很多地圖冊，查了資料，才找到原來是在A城。她這樣一成不變的傾訴，帶著淋漓盡致的情感，像一場滂沱的雨，不由分說地向我傾斜。透過這些文字，我想象一個從小失去父愛，隨母親四海為家的姑娘，是怎樣的克制，怎樣的生活，在傷痛中摸爬滾打。憂患者的神經(jīng)是不是總是這般細若琴弦，經(jīng)來往過客的撩撥，聲含霜氣，如玄鶴夜鳴。偶有人駐足則定是可以托付終生，廝守纏綿。我常為她擔心，于是牽掛系著她的四海漂泊而惴惴不安，所以在每一次取信的前夜，仿佛靜待一份真相的到來，維系著蘇顏生死愛恨的信號。有朝一日斷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加萬劫不復。環(huán)顧四下，俱是懸崖百丈冰，風刀霜劍罷了。

    我沒有想象過和她失之交臂是什么樣子，就像在收到第一封信后帶有驚喜還有很大的詫異，心智被注入了光明。覺得一切都甚是美麗動人?；▋翰輧阂凰查g生長得楚楚動人，千山萬水，縮減成咫尺之遙幾個跬步間的玩笑。自此，她定期寄來信件，講一些生活的趣事，在某地小城見識到風景，還有新奇的物品，以及陌生的風俗。有時，我并不很懂其中的言語，但這又有什么影響呢？表達只是一種形式，千變萬化，而內容是刻骨銘心的，連筋帶骨的，無法和這個人的血液靈魂剖析凈盡，生命的妙不可言，恰植根在此。

    人與人的相交，理想狀態(tài)不占有不偏執(zhí)不動蕩不歪曲，所言所行盡是發(fā)乎內心，來去自由如風，非常驕傲非常冷靜，一半明媚一半陰晦，擬把疏狂，且從容，大概就是這樣吧。

    八月時光就在一邊輾轉一邊展望中度過，學校的情況基本已經(jīng)適應，各門學科的老師脾氣秉性也大體熟悉，尤其是語文班主任，很是通情達理，對我格外照顧，所以并不怎么對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我最難纏的數(shù)學，一直以來是我的心腹大患。

    小時候，當老師的叔叔總是耳提面命地教育我一些東西，給我補課，給我開小灶。記憶力深刻的一次是，村子里斷了電，全村陷入黑暗當中，一下子從光明中變成這樣，叫人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我，因為叔叔當時手里拿著一本數(shù)學書，那會兒才上小學吧，叔叔非要我解算一些數(shù)學題目，具體是什么題目已經(jīng)不甚了了，但我不會忘記，我面對叔叔一次比一次上升的音調，嚴厲的近乎恐嚇的逼問，情不自禁的哭泣起來，真是嚇死我了。再也不做了。除此之外，我記得還偷偷改過試卷分數(shù)，小心翼翼地描分數(shù)，學著老師的筆跡。還有初中那會兒，因為考試頻繁，而且總是要把試卷帶回家，經(jīng)過家長簽字才能通過，記錄到學生在校的表現(xiàn)檔案里，所以對我而言，這是一件令人恨之入骨的事情，總之反感厭惡極了。好像，每次帶回家，都要想過街老鼠斑的心情，懼怕父母的責備，甚至父母情不自禁的拳打腳踢。與數(shù)學有關的往事，歷歷在目，回憶也活躍起來，像是一張年久失修的網(wǎng)，牽連起萬千頭緒。一想起數(shù)學，便是痛苦還有哭泣，這些是年少隱忍的舊情，很少與人傾訴，后來上了高中，也就是現(xiàn)在，高二分文理科，我不加思索選擇文科的原因了。數(shù)學，像是不醒來的夢魘。我這樣的比喻絕非空穴來風夸大其詞，是言之鑿鑿的。每次初中考試，總成績總是因為數(shù)學的不好而把名次拉了下來，語文和英語基本說得過去，其余什么的，靠著死記硬背就到個上等水平。有時候，運氣不錯，或者說踩了狗屎運，語文和英語在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這真是大出風采的事情。在初中三年的私立學校，學校有政策，規(guī)定每次重大考試，比如學年的期中和期末考試，如果排名在全校二十名以內的話，學校決定免收六百元的學費。所以在那三年，每逢這樣的考試都是自己全力以赴的關鍵時刻，才考試之前廢寢忘食，到了點燈熬油，一晚上看完一本書的地步，那不是在看，更像是在背誦，整整一本厚書，背誦得滾瓜爛熟。考試時才能得心應手，成績自然理想。但是唯一沒有免除學費的一次，就是因為病假在家呆了一段時間，本來數(shù)學基礎差，又耽擱了，還能想象嗎？

    不少時候，拿著數(shù)學試卷慘不忍睹的分數(shù)，一次兩次還要心痛，愧對父母，想象著今后考不上學會是怎樣的一幅天地，如果是這樣的：在土地上摸爬滾打。在日升月落中沉默無言。為了一點雞毛蒜皮而打得頭破血流。見不得自己失去針眼大的地盤。不讀書不看報，每天談的想的就是吃喝玩樂，目光不離開周身兩米。難道這就是今后的生活嗎？我不禁渾身一凜，心頭一震。

    緊接著，繼續(xù)學習，哪怕死記硬背，絞盡腦汁。記憶很多題型，還有簡便公式。即便誰這樣，面對一些目光，還是會牽強附會，以為那是在嘲笑和輕視自己，其實，事實就是這樣，在一個時間一個地點，我們所作所為，總有一個這樣做的標準，好像在學校看的就是分數(shù)，在家里比的是孩子聽話嗎，在社會上看的是家財多少權勢多大。像層巒疊嶂的山峰，阻礙我們沖破自己的能力盲區(qū)，去握住真正的欲求。在書上讀過一個故事說，他本想做一名新聞工作者，也的確再后來的本位上當行出色，做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很多人都不禁佩服這位心愿與行動達成一致的人，這樣的人是幸福的健康的；而后來，市場變化，人們的目光向錢瞄準向厚看起，唯利是圖的樣子，于是他轉行去做房地產(chǎn)，不出幾年，憑借新聞工作打下的基礎和四通八達的關系網(wǎng)，很是得心應手，在生意場上呼風喚雨無往不利，到了后來幾年，他突然要把孩子送到國外讀書，身邊朋友不解地詢問原因，他說，是因為國內治安不好，他現(xiàn)在太有錢了，擔心某天孩子受到威脅。朋友又問他，快樂嗎？他也不回答，因為他已經(jīng)哽咽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不快樂，因為當初想選擇的，其實是新聞，雖然后來做了房地產(chǎn)賺的盆滿缽滿，但已經(jīng)不是他的本意了。像是儻來之物，就是不順眼。

    我也這樣，圍了學習而學習，為了分數(shù)而不顧一切，至今，說來好笑，我學習的三角函數(shù)除了數(shù)學試卷上用來得一些紅紅火火的分數(shù)外，其他就徒具形式了?？删褪沁@樣，上頭這樣決定，我們就要這樣例行，標準是我們自己說了不算的。

    在八月入秋的這段時間，學校組織了一次月考，成績還算可以，在班上排到十一名，本來預想這要比這分數(shù)高些的，出來了也無可奈何了。畢竟，試卷就正大光明的擺在那里，誰對誰錯昭然若揭。不像是某些人，用牛的標準看待猴子，牛上不了樹還以為猴子也必須不能上，上了就是剽竊貓。你說，可笑不可笑。

    這段時間里，隨著考試的塵埃落定，自己的心也漸漸安穩(wěn)下來，雖然沒有考上當?shù)氐囊环N，為此還耿耿于懷好久。村里人和親戚們普遍認為縣一中是最理想的學校，至少名正言順，考上縣一中便意味著考上正規(guī)的學校，這讓人驕傲和可信。其他的，不值一提，是值得懷疑和審視的。清溪五中的位置位于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大門向北，出門正對的是西華道，寬闊敞亮。這條街道林立著店鋪，在我目之所及的視野里，由西向東依次是“唯佳音像店”“品香咖啡店”“喚美飾品店”“濟民門診”。走不多遠，便是一條一些小市場，南北走向的，北邊的是小吃街，南邊的是水果街。再向東走，便是十字路口，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很多人在此走來又走去，誰也不會在十字路口停留太久，這只是選擇的停當區(qū)，而不是最終的依靠地點。很久以來。我把這當做人生之隱喻。跨過這十字路口，緊接著便是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巍峨聳立的百貨大樓還有好幾家著名的家電公司，服裝城和電子城。

    這里的繁華與奢侈，像是人間天堂，對我這個農(nóng)村來的人來說，驚嘆復驚嘆，垂涎復垂涎。但是，仰望有余，接近不足。

    慢慢再談這個問題吧。

    比這更值得一談論的事情大有所在。

    還是和數(shù)學有關的。

    在第一次的考試中，在數(shù)學考場上，做到還剩下五分之二的時候我就做不下去了，因為題目實在太難了，不僅難，而且感覺生疏，像是一點沒有學過。我知道，加入數(shù)學老師知道了我的心里話，肯定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我這樣的想法也是一面之詞，誰敢對老師說呢？何況像我這樣承受著父母之命來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