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蚯蚓一家

    周小彬放棄了馬桶，卻沒有放棄酒。廉價的啤酒或者便宜的白酒。

    我想，古人的“借酒消愁”一定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口誤，原話應(yīng)該是“借酒澆愁”，君不見，有一棵憂愁之樹長得有多茂盛，都快開花了。

    周小彬啊周小彬，做人就應(yīng)該高瞻遠(yuǎn)矚，要有遠(yuǎn)見。國家規(guī)定要履行九年義務(wù)教育，瞧瞧我有多聰明，多上了三年學(xué)?，F(xiàn)在萬一我店開不下去了，憑我的高中文憑我還可以去刷油漆，雖然同樣是一把刷，但至少面對的是不一樣的東西吧。

    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對于周小彬來說，是找不到工作，賺不了錢。對于許信而言，是沒有任何出版商愿意出版他的漫畫。幾乎每個出版商一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你以前出過幾本或是你都獲過什么獎之類的。用他們的話來說，出過書的獲過獎的比較容易包裝，能夠更好地打響知名度，這樣他們才能賺錢。有部分人連翻一翻、看一看也沒有，就很客氣地把人請出去了。而有些人雖愛惜許信的才華，但卻不滿許信的名字，認(rèn)為不容易上口，除非改了。許信自然不肯。還有幾個人，愿意出版，但不是馬上也不是近期，期限是多少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說，只要時機(jī)來了就出。

    這簡直是買了只母雞，不讓它下蛋，硬要憋死它。等待有時是可以且必須的，但無限期的等待，是對時間最好的褻瀆和對自己最拙劣的欺騙。

    另外有些小出版社愿意提供書號供我們購買，一個兩萬。且不說許信愿不愿意拉下這個臉，放棄對自己以及漫畫一向有的自信心，單單這兩萬，許信就拿不出來了。

    像是一只一直生活在深海里的魚，過去的他總是在編織自己的夢，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海面前進(jìn)著，想著總有一天我要沖出去，見到最美麗的陽光。最后確實(shí)是沖出來了，然而這條魚，這條從未與陽光接觸過的魚，怎么能一下子就適應(yīng)有陽光存在的環(huán)境呢，于是魚就生病了。

    而周小彬則忽然從一直無法擺脫的愁緒之海中冒出去，成為魚的一棵水草了。

    他花掉了他所有的積蓄買了一臺還能動的二手影印機(jī)，向我借了一個超大號的訂書機(jī)。他想要和許信合作。許信出創(chuàng)作，自己出紙出墨還出力。所得利潤五五分成。許信怎么會不答應(yīng)呢，他已變得更加迷茫，所能依賴的不過是那么兩三人。

    在整夜二手機(jī)器發(fā)出的“嗡嗡”聲中，周小彬終于完成了二十本漫畫的影印。我看著那些影印本，都有些傷感了，怎么會是影印本呢。許信也不說什么，只有靜默。

    周小彬吃過早飯，揣上漫畫就沖到兩條街外的美美小學(xué)的門口去了。他說：“那里的小孩子比較多，市場潛力比較大，而且我自己能在一堆賣冷飲、賣吊飾、賣玩具的小商販中賣書，變得好像好有文化的感覺。”

    雖然只是影印本，但只要是金子就會發(fā)光，管你含金量是多少，哪怕只是鍍金。雖然這一天下來是賺得少，但也比沒錢賺好吧。

    許信也很開心，至少多了好幾個小朋友喜歡他的作品。

    我也很開心，因?yàn)檫@一天有很多小朋友跑到店里來問：“有沒有《兄弟》漫畫?。俊彼麄冞€說：“叔叔，你要記得幫我們買到啊?！?br />
    許信，你看，還有這么多的希望。

    我們不哭，我們要一直微笑，一直懷有堅(jiān)定的信念。

    “五一”黃金周的時候，原想好好賺一筆的周小彬卻病倒了。恰恰好周時放假回來了。剛剛好可以頂一下。秦小菲說：“不必這么麻煩，寄放在店里不就行了嗎?！蔽肄D(zhuǎn)告給周小彬。周小彬說：“如果這樣那就更麻煩了，我已經(jīng)想重新做人了，男子漢靠天靠地還不如靠自己來得實(shí)在?！痹捠侨绱?，可現(xiàn)在你是在靠周時呢。我心里這樣想，不過，這話我可沒敢說。

    周時呢，興奮得不得了。他說：“這回終于可以發(fā)揮我的優(yōu)勢了！”這句話又勾起了我對2001.6元的回憶。

    周時一大早就去公園門口占位置。放假了，學(xué)校門口是不會有生意的。

    傻人自有傻福。周時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這不，連李曉曉小妹妹也來了。

    當(dāng)時，周時已經(jīng)是忙得沒空抬頭了，手忙腳亂地一手接錢，一手交貨。猛然間，聽到一個旁人聽來素來美好而在自己卻甚為恐怖的聲音：“大哥哥，你在這里啊，我找你找了好久了。”周時覺得心臟跳得好快，血壓升得好高，臉漲得好紅啊，他的心里滿是恐懼和不安。：“你……你又想干嘛……”周時很勉強(qiáng)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才轉(zhuǎn)過頭用忍痛不哭的腔調(diào)問等待已多時的李曉曉小妹妹。

    曉曉小妹妹很興奮地說：“大哥哥，上次你教我寫的《蚯蚓一家》被老師貼到小黑板上了！”周時哭笑不得，敷衍道：“是嗎？那老師怎么表揚(yáng)你啊?！崩顣詴悦妹孟袷堑玫搅司薮蟮臐M足，說：“我們老師說了，李曉曉同學(xué)的《蚯蚓一家》可以說是我當(dāng)老師十多年來看到過的最令人想崩潰的作文。我現(xiàn)在貼出來，同學(xué)們要記得作文不能這么寫?！?br />
    周時欲哭無淚了說：“那是在批評你，怎么還這么高興啊?！崩顣詴孕∶妹玫闪酥軙r一眼，很輕蔑地說：“你是沒聽到“最令人想崩潰”中的“最”字嗎？“最”的意思就是說第一名，第一名知道嗎？”周時舉手投降了。是啊，現(xiàn)在競爭這么激烈，爭個第一名多不容易，管它是個什么第一名。

    李曉曉小妹妹又說：“大哥哥，你再教我寫作文吧。這次我想寫寫‘我’?！敝軙r心里偷偷地想，你又不是什么“益人”，干嘛寫你？如果真要寫，那就寫你是天底下最令人想崩潰的小妹妹吧。

    打發(fā)完小妹妹，周時都快只剩下一口氣。氣死人是不償命的，但逼死人也不償命嗎？

    過去的一切就當(dāng)做是幻影吧。只希望以后拜托可以不再遇見你。周時自言自語道。

    周小彬靠著賺來的錢重拾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自己的肯定。他對我說：“齊升，我已經(jīng)想開了，也放下了，咱不買奔馳?！蔽掖笙策^望，說：“那太好了?！?br />
    周小彬眼神堅(jiān)定，又說：“咱買寶馬?！闭媪钊讼雵娧?。其實(shí)我那句“太好了”的背后還隱藏這么一句話：“反正照你這個賺錢速度，三輩子也不能和奔馳對上眼?！?br />
    許信也對自己和自己的漫畫越來越有信心。

    反倒是周時，在大家都得志的時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學(xué)長，咱們這樣違不違法啊？”我說：“周時你想，這是盜別人的版嗎？對，不是。那是沒納稅嗎？不，咱們這壓根沒到納稅的標(biāo)準(zhǔn)。咱這是靠雙手勞動所得?！逼鋵?shí)我心里也沒底，我也算得上是半個法盲了。除了知道殺人搶劫強(qiáng)奸絕對是違法的，其他的只好想當(dāng)然了。不過看到周時在聽到我的一番話后表現(xiàn)得十分同意及肯定，我越來越篤定了。

    而同時父母親也越來越篤定了。他們堅(jiān)決要求我去相親，說什么我這把年紀(jì)都快奔三了。再不加把勁，那就得一輩子守著個和尚廟。我這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說使女人結(jié)婚的，不是愛情，而是年齡，男人也一樣啊。要不然怎么會有時間安排這一說呢。

    可是這都什么時代了，還搞相親這一套。

    沒辦法，硬著頭皮吧。

    相親的時候，是要注意很多禮節(jié)和細(xì)節(jié)的，尤其是服裝。父母親特意大出血給我買了一套西裝。穿西裝根本不成問題，最重要的是還要系領(lǐng)帶，這簡直是要我的風(fēng)度不要我的脖子了。好歹曾經(jīng)系過的紅領(lǐng)巾是革命烈士鮮血染成的，曾經(jīng)戴過的圍巾是冬天寒冷逼成的，那這領(lǐng)帶難道是戶口簿上配偶一欄逼的？還是眾人議論成的？

    父母親和對方的父母親以及一名非常敬業(yè)的中間介紹人，約在飯館里見，說什么年輕人吃頓飯就熟了。

    可哪里想到這頓飯壓根就不必吃了，我和對方早就很熟了。

    她就是楊恩琪，我高中三年的女朋友。這確實(shí)出乎意料，不過我倒也很慶幸，想想周小彬吧，好歹我今天穿得還不錯，雖然沒有鶴立雞群，但至少還是只雞，和其它的雞一樣，沒有龜臥雞群吧。

    恩琪并不是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平凡的長相，平凡的身材，平凡的家世，但有一點(diǎn)不平凡的，便是她的才華。一手文章寫得那才是鶴立雞群。當(dāng)處便是因?yàn)槲淖衷谝黄鸬摹?br />
    那時侯她坐在我和許信旁邊。而那時候我是多么多么少年，是少年都會心動。于是我就心動了，本著心動不如行動的沖動，央求許信幫忙寫封信送給恩琪。許信不知從哪里抄了一句：遇見你若是個錯，那么我寧愿屢錯不改，錯上加錯，錯到罪無可赦。我看了，覺得還不夠爽，忽發(fā)奇來，又加了一句：而你便是伴我一生最好的監(jiān)獄。

    后來我曾問恩琪：“你覺得那封信哪一句最感動你啊？”恩琪說：“就那一句‘你是伴我一生最好的監(jiān)獄’，其它的太矯情了，一看就是掐頭去尾抄成的。只有這句比較有原創(chuàng)味，而且讓我覺得不得不有犧牲精神來成為全你這臭小子啦。”

    你看什么是心心相犀，什么是相惜相知，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