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人

    御靈醫(yī)院的豪華單人病房。

    卿奕和悄悄地走進門，將手中提著的一袋衣物輕輕地放在待客的沙發(fā)上。

    病床上，是插滿管子的植物人——他的好兄弟郁令。

    郁令比他小三歲，總是一臉幼稚的笑容，叫著他卿哥哥。盡管被很多人嘲笑這個“情哥哥”的稱呼，郁令還是鍥而不舍地這么喚他，因為能叫他“卿哥哥”的只有郁令，那孩子擅自決定的。

    他們都是蓮峰福利院的孤兒，在同一個學(xué)校讀書。那是一個小學(xué)和初中連讀的特殊學(xué)校，設(shè)施比較簡陋，課桌椅都是別的學(xué)校捐贈過來的，舊舊的帶著許多劃痕。但他倆都很喜歡這個學(xué)校，因為里面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足球場。而他們，是最愛在綠茵場上奔跑的足球小將。

    卿奕和撫摸著郁令消瘦得讓人心疼的小臉，蒼白得幾乎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他想起之前捏著那圓嘟嘟臉頰的手感，手一抖，一滴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輕輕地伏在郁令的床邊上，無聲地抽噎起來。

    全是為了他。

    這個少年只是為了叫醒大火中沉睡不醒的他，錯過了逃走的時機，被坍塌下來的天花板壓到了腦袋，成了植物人。而卿奕和在醫(yī)院醒來后得知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消防員救了他，卻沒法救治那個已經(jīng)成為植物人的少年。

    福利院院長林若涵傾盡一切力量，呼吁社會的救助，獲得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這筆款項大到足以支撐郁令躺在豪華病房里幾十年，但卿奕和不希望這樣，他每天都會過來陪伴郁令至少一個小時，陪他說話，吹口琴給他聽，在他睡覺的時候輕手輕腳地走路，就像他們還在學(xué)校宿舍里的時候一樣。

    卿奕和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向床頭柜上的那張合照，以及放在旁邊的銀色口琴，半晌后，將溫柔的目光轉(zhuǎn)向床上的男孩：“郁令，我會實現(xiàn)你的愿望，替你完成夢想，但是這個夢想是不完整的，只有等你醒過來，這個夢想才會真正地發(fā)光發(fā)亮?！?br />
    任曜回到家的時候，電視里正在播放他咬了秋時雨手指的新聞，卿奕和在旁邊勸說任曜的鏡頭也被記錄了下來。愛狗小風(fēng)傻愣愣地看著電視里的任曜，都沒注意到主人已經(jīng)回來了。

    “哎呀，你個熊孩子！竟然把事務(wù)所的董事長給咬了！媽都被小姐妹的電話轟炸得頭疼了，個個都在夸你勇猛過人?！崩柢菐е趾脷庥趾眯Φ纳袂椋瑢χM門的兒子，連珠炮似地抱怨了起來。

    “媽，我入選了。”

    “我知道的啦，你咬了人哪還可能入選……”黎芮楞了一下，隨即兩手狠狠抓住任曜的胳膊，又驚又喜地追問，“你說、你說什么？！”

    “我、要、當(dāng)、偶、像、了?！比侮缀眯Φ乜粗赣H頻繁變換的精彩臉色，一字一字地給了肯定的答復(fù)。

    “真的？！”黎芮尖聲叫了起來，一臉激動地搖晃著任曜的肩膀，“兒子你一定要進這家事務(wù)所??！你們老板的心太大了啊，簡直是菩薩轉(zhuǎn)世！?。　?br />
    小風(fēng)被黎芮的癲狂狀態(tài)嚇得不輕，尾巴一撅，跳到任曜的懷里，用濕潤潤的小眼睛看著他。

    任曜一邊安撫著小風(fēng)，一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個狐貍男哪里像菩薩了！菩薩的跟班還差不多。

    “怎么回事？家里這么熱鬧？”剛剛下班的任軒一臉嚴肅地踏進了房門，身穿西裝的他是一家大公司的后勤組長，工作繁忙，每天回家都在七點以后。

    “我們兒子要當(dāng)偶像了！偶像?。　崩柢菗涞秸煞虻膽牙?，激動萬分地喊了起來。

    “我還沒同意讓他進秋時。”任軒冷漠地看了黎芮一眼，兜頭就給妻子潑了一大盆冷水。他回想起自己搭乘地鐵歸來時，幾個女孩子在移動電視的前方唧唧喳喳地談?wù)撝嘘P(guān)秋時事務(wù)所董事長的性向問題。移動電視上，兒子咬傷秋時雨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那個被咬了手指仍然笑得十分瘆人的男人讓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在那種全是男子的事務(wù)所里，就算沒有什么貓膩，待久了也會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他不想自己的兒子去受這個罪。

    任曜放下小風(fēng)，讓它到一邊去玩耍。隨即，看著任軒的眼睛，他摳著手指，努力裝出成熟穩(wěn)重的姿態(tài)，以平靜的語氣提出問題，“爸，為什么不同意我去秋時？”他對自己的父親著實沒有多少親近之意，畢竟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父親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缺席的。

    任軒對這個兒子卻是十分看重的，也不愿意輕易扼殺他的理想，于是走到任曜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慎重地問：“關(guān)于秋時雨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他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任曜回憶起了那張狐貍臉，以及他對卿奕和的另眼相看，輕聲一笑，“在他的事務(wù)所里，我應(yīng)該吃不了多大的虧。而且，我今天認識了兩個很有意思的人，想和他們一起以正式出道的偶像為目標(biāo)而努力?！?br />
    黎芮趕緊過來敲邊鼓，抓著任軒的手臂來回搖擺，“是啊！秋董事長特地把咱們兒子留下來了呢，絕對是小曜的伯樂！”

    “伯樂？”與任曜頗為相似的面容皺了起來，任軒輕輕摩挲著光滑的下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的兒子，“既然你相信那個人能帶你實現(xiàn)理想，我也不會橫加干涉。但是——”

    原本已經(jīng)打算來一場持久戰(zhàn)的任曜猛然抬頭，看著面容嚴肅的父親，有那么一個瞬間，還是被感動到了。

    “身為男子漢的你，就算訓(xùn)練到再晚也不會有人去接你，如果沒有一個人在黑暗中回家的勇氣，就趁早放棄吧?！比诬幠抗獬脸恋乜粗鴥鹤樱胍囊粋€承諾。

    “可以。我絕不會麻煩家里，也不會讓你們操心的?！比侮壮约旱母赣H重重地點了點頭，握起拳頭朝空中揮了揮，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任軒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沒心沒肺，自信過頭，但是從小到大他所做的男子漢的承諾，從來沒有食言過。

    “好啦，你們這對父子別在那里對眼了，都是不肯服輸?shù)男宰?。”黎芮站到兩人中間，兩手插腰，笑瞇瞇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曜，去洗個澡，今天在會場里待了那么久，精神又緊張，一定累得慌吧？”隨手指了指任軒身上的西裝，“軒，你的西裝也可以掛起來了，誰像你在家里還穿得這么正式??！”

    任軒表情無奈地脫下了西裝，“還不是你倆在客廳里大聲說笑，把我的注意力全引開了嘛?！?br />
    任曜走向浴室，中途又回過頭來，笑容燦爛地看著自己的老爸，“爸，謝謝你愿意支持我?！?br />
    這一句話，讓他那個性格悶騷的爹，差點沒當(dāng)場哭出來。